莲花塘镇的管事人物都聚到唐家议事,包括尚郎中,县驻镇罗署长,另外还有十来个各行各业的翘楚名流。经过知县朱大人的委任,唐老爷一直兼任莲花塘的镇长,而尚郎中本专于药医,心无旁骛,奈何德高名盛,推辞不掉当了副镇长。罗署长负责税银的征缴,还有十个兵丁负责镇子的治安。平素里,莲花塘镇山高皇帝远,各业兴旺,百姓安居乐业,犹如世外桃源。唐镇长除去逢年过节,编排一些喜庆活动,红白喜事出个场面,其他时候,这个镇长好像并不存在。
罗署长负责征缴税银。百姓商户俱按章认缴,不带抵赖拖欠,一切都顺利平安。那些兵丁每天到街上巡逻两转,来往的商旅到陌生的地儿见到他们,心里觉得踏实,腰间的佩刀几年都没拔出过鞘。但今天坐到大堂上,罗署长却眉头锁紧,愁云笼罩。
“列位,当下的情况,大家也清楚。前一阵子,青云峰来了一帮土匪,绑了我家光儿和郎中家小姐,勒索巨款。郎中上山解决的好。至今没来祸害莲花塘。但前天夜里,又一帮吐噶山的土匪,居然劫了驻镇署。这个真是胆大包天,连朝廷的税银都敢劫,还顺便打劫了驻镇署旁边的梅家布行和胡家米铺。今天请各位来此,看看有什么好办法,好保护莲花塘一方平安?”
“唐老爷,罗署长。这个我们有什么办法,扛得过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还得请知县朱大人多派兵丁守卫才是。”
“这个,哎。青云峰的土匪绑票那次,我和罗署长拜访过朱大人。前天夜里劫案发生,一早我们就到县府禀报此事,要求增派兵丁。哎,朱大人。实在派不出人手。城里革命党闹得比匪患还凶。朱老爷也是爱莫能助,让咱们自己想法子。”
“这个,这个。罗署长,我们都是缴纳税银的。朝廷应该剿灭土匪,保一方平安呐!老百姓赤手空拳,自己能有什么办法,敌得了有刀有枪得土匪噻?”
“理是这个理。可是朱大人,他派不出人。这么说吧,大家也看到了,最近流落到我们莲花塘的外来人,明显多了吧?外面比莲花塘还乱。我们这还算稳当的!当下朝廷疲弱,内忧外患。洋人欺负我们,革命党煽风点火,四处起乱。再加上饥荒泛滥,灾民四处流窜,致使盗贼蜂起。朝廷已是无力照顾周全。就拿我们古县来说。革命党上次闹事未果,现在隐隐的又要闹事,朱大人不得不全力戒备。其他的镇上,比较起来,还不如我们莲花塘。个个镇子都要求派兵哪,朱大人确实也是捉襟见肘,应付不暇阿。”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聒噪半天,终究不得办法,就暂且叹气散了。罗署长还得料理前夜死伤的兵丁的善后事宜。回到家中,尚明陪着两个人在堂前说话。见郎中回来,二人忙站起来抱拳相迎。
“两位是?”
“尚郎中,不认识在下了?”
“奥,奥。你是五当家的。”遂命尚明门外望风。“这位是?”
“感谢郎中救命之恩!在下白树新。郎中不认得了?5颗子弹,5个兔腿?”
“奥,奥,你啊,回复的这么好!小伙子,老朽眼拙,完全不认得了。”
“是的,在下留了长发和胡子,改变模样,可以混人耳目。”
二人从山上带来两大袋子药材赠与郎中,里面有十几种中药。郎中非常的高兴。“现在,药材缺货,你们帮了大忙,可谓雪中送碳呐。世道不好,得病的人比往年多不少,对药材的需求本来就多。再加上许多山头被占了。采药的不敢去采,药材少了,价钱涨,还供不上。这药真救急了。老朽谢谢五当家的。”
“郎中以德报怨,治好了我家大嫂,我大哥和我都感激不尽。区区药材,何足挂齿。”
此时,何管家匆匆跑进来,声色慌张:“老爷!不好了。”
郎中止住仓惶的管家。“不好。罗署长带兵跑回县城了!”
郎中楞在当场咂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蹙起眉头。
“郎中,如果有什么急难,我青云峰当鼎力相助。”五当家的抱拳。
郎中迟疑片刻。忽然问起他们,对附近一些占山的可有知晓。老五倒是不太明了。白树新插话道:“尚老爷,这个在下有所了解。”
“就我知道,在莲花塘周围过山的,总共有五拨。除去青云峰,吐噶山,还有植高山,麻姑山,落凤山三股。落凤山势力稍大,其他三股都人马不多。由灾民和一些游手好闲的痞子流氓组成。这五拨中当算青云峰势力最大。”
“哎!”郎中叹口气,就把前夜驻镇署遭劫的事情原原本本一说,“哎,现在驻镇所罗署长跑走了,官府管不了,占山为王的土匪不知有多少。莲花塘这样,今天来个吐噶山的,明天来个什么山的,这日子没法过。”
“你们山头之间,可曾来往?”
“那到没有。道上规矩,各做各票,井水不犯河水。”
郎中思索片刻,欲言又止。“罢了,明天和唐老弟再去一趟县府了。”
老五和郎中聊了一会医药的闲科。
“郎中,此次拜访,还有一事相求。我们要这些东西,想请郎中代为买了,莲花塘不齐,就到县上买,费用一并算。”说着递上一张纸条。
“你们要这些东西?”郎中捧着纸条,见上面全部是镰刀,镢头,种子,犁耙等农用器具物资,顿觉大为惊奇。
“呵呵,尚老爷,不瞒您说。上次打扰唐尚两家,大当家的深感愧疚。大当家的不想做一辈子打劫营生。我们想自己种粮养活山寨。不用祸害一方百姓。”白树新道。
听此言语,郎中楞了半天。“那真是天大的奇事,奇事,好事呐!老朽活这久,第一次听说土匪种地!俗话说浪子回头还金不换。何况青云峰众多好汉。乱世之秋,不寻常事。不同寻常啊。”
“谁想一辈子做土匪,遭人唾骂。好男儿,乱世之秋,当有一番作为。”白树新道。
“好事好事,郭大当家能有如此气魄见识,真真令老朽钦佩!乱世之秋,郭大当家的必成英雄豪杰!”郎中转向老五翘起大拇指。
“哈哈!郎中这么盛赞。我倒要代大当家的再次谢谢尚老爷。”说着起身一揖到底。
“艾,不敢,不敢当!这是怎么说?”郎中慌忙扶起。
“你把白兄弟送到青云峰,现在他在我们青云峰,可赛过汉高祖的韩信张良。这些谋划全靠我白兄弟!”。
“奥,了不起,了不起!白贤侄,记得你留过洋?”
“是。在日本帝国军事学校学过两年。”
“这样的。我看白贤侄青年才俊,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在县里学堂,做过先生。你看,你现在回复如初,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贤侄可愿意?”
“尚老爷与我救命之恩,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莲花塘学堂胡先生,年老体弱,多次请辞。没有合适的先生,就请他一直勉力而为。白贤侄如果愿意来莲花塘做先生,教导一下莲花塘的后生,倒是非常感激。”
尚郎中想一是现在官府自顾不下,也不会顾及莲花塘,白树新在莲花塘,安全无忧,也不会给莲花塘带来麻烦。二是,白树新一个好好的小伙子可能也不甘做土匪。三是,现在世道纷乱,这样一个青年才俊来教一教莲花塘的孩子,真算的一件幸事。但是郎中不知道,白树新现在已是郭江龙的结拜兄弟,是青云峰的新老六。
“尚老爷,现在,我在青云峰暂且帮忙。青云峰对我也有救命之恩。您的盛情再下心领了。我回去后和大当家的商量过,再回复您如何?”
茶过三巡,两个人告辞出门。压低帽檐,在莲花塘的大街小巷转悠一圈。白树新买了一筐橘子,一大块猪肉,打听着找到老范头家的破房子。秀儿带着他们来到田里时,芸儿正坐在草地上教中英温课。
甭说老五,现在过江龙打死也不会放走白树新。过江龙心里明白,青云峰只有跟着这个新老六走才会有奔头。自己虽是老大,没有老六的见识和本事。老六要一套有一套,这个小老弟才是青云峰的指望,我过江龙心服口服。这不,才多长时间,我这支软塌塌的乌合之众,被新老六带的精钢钢得有模有样。
一日,白树新和过江龙商量一件事:开荒种地。
种地?
对啊,你不想靠抢劫过活吧,干一辈子做土匪?
不想!
郎中采购的农具物资悄悄的送到青云峰。在沿着山溪的坡地上,过江龙带领大家一茬一茬平整土地,辛辛苦苦干了两个月,平出一片梯田。这些土匪,大都是穷苦出身,不会赚钱做买卖谁还不会种地?格花娘对过江龙说:“一部分种粮,一部分种菜。这块地能养活山寨。在山寨后面,再弄个牲口大棚,养猪喂鸡,自己养活自己,就不用干伤天害理,打家劫舍的事呐。”
那天从莲花塘回来的路上,白树新说:“五哥,我们还得种一样东西。”
“什么?新老六,你说种咱就种呗。”
“草药。”
“种他干嘛?我带人采就是啦。”
“郎中说药材缺,价格长,咱们种草药可以换银子。五哥,这个你在行。其他的药材,种多少怎么种你合计着办。有一条,治外伤,什么刀伤枪伤的药,你得多种,不嫌多,越多越好。”
老五也不多问,老六说咋样就咋样。回到山上说干就干,点检人手翻山越岭,在周围的山群里寻找好的药材和种子,寻找适合不同药材生长的山坡洼地。
过江龙听说白树新应去莲花塘做教书先生,头摇的像拨浪鼓。“那不成。新老六你可不能离开青云峰。”
“哎,大哥,你当初可答应我,暂时留下,有好去处一准不拦我?”
“哎,这?”见过江龙语塞情急,白树新一笑说出自己的计划。原来白树新人还留在青云峰,只隔三岔五的抽半天时间去学堂教教孩子。一是尚郎中是青云峰的恩人,既然张口了不能不给脸面。二是经常下去可以多了解一下山下的状况。过江龙一拍大腿。“新老六哎,你早说,急死哥哥了。不走就行,其他的,你比我能耐,你自己看着办。”
白树新站在莲花塘学堂的教室时,闻到熟悉的纸墨的味道,浑身舒畅,回想在县城小学当先生的岁月。那些生机勃勃的学生和是同志又是师长的新校长。然而王校长在那次起义失败后,被官府抓住割去头颅挂在城墙上示众。侥幸逃生的自己如今又来到了另一个学堂。尽管这个学堂有点小,只有一排砖房和一圈土墙,他却觉得一样舒坦亲切。
谁也没想到白树新的到来,这个群山中与世隔绝的小学堂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英第一次看到这位年轻的老师时,就觉得血在血管里冲撞,好像一头关在笼子里不安的小野兽。原来是他!
那天在田头,芸儿走了之后,他和自己说了许多外面的他从未见过的世界。他和暮气沉沉的胡先生完全不同。四书五经这些东西还是胡先生的课,白树新教他们一些从来没听过的东西,新鲜奇异。白树新把他在日本学到的现代的算数,物理,天文,地理交给他们。教他们日本军事学校的军事素养包括体能,格斗技巧,军事训练,纪律,射击。男孩子们都被这位全能新先生迷住了。可是白先生不是天天来,来的时候,总骑一匹马从山群里奔驰过来,孩子们老远的就眺望,高喊“白先生,白先生!”
白先生不来的日子,孩子们总觉得浑身无力总觉得缺了什么。心情,就像雨天被弄得泥泞不堪的烂泥地。偶尔不经意间会叹口气:“先生今天又不来!”但先生也是特别的严厉,尤其在军事训练时,经常对着做的不好,或者想偷懒的孩子厉声呵斥,甚至尺打鞭罚。
先生是尚郎中请来的,一脸的胡子掩盖了大半的面庞。光宗觉得这先生似曾相识,想不起来他就是山林中那个奄奄一息的革命党。他一点也不怕这个先生,尽管严厉,他总觉得严厉的眼神背后总隐藏着一种温和。再说,光宗本身就是莲花塘最拽的土少爷,天不怕地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