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这不年不节的,赶在宣布旬日一视朝后立开宫宴?
谢琅迟迟没能答话。
但她端详着这位掌事女官的脸,看见她漆黑眼瞳正中渐渐升起的红意时,便知道,再不回答不行了。
“我……咳、咳咳咳!”她抬手掩住唇,咳得几乎撕心裂肺。
随着谢琅咳嗽声愈发激烈,本来立在她身前的女官快步上前,先很是焦急地扶住她小臂,又站到她身侧去,挡了闻声想要上前的素月素心,亲自为她拍背,一面拍还一面说:
“您可慢些,别那么急——”
谢琅本就是装咳转成真咳,见燕回这番反应,她又咳了两声,才勉强压下咳嗽,嗓音低哑着道:“我、臣心领陛下盛情,但……”
她想说自己此刻的身体状态实不便入宫,可燕回揽住她小臂的手没松,反而笑吟吟道:“国公便放心罢,今日宫宴,圣人特许您带两名女侍进宫随侍。”
大启一朝从未特许官员带侍从入宫的,谢琅这已算是独一份了。若是圣人是她熟悉的那位便罢,可现下宫内的这位还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独一份的圣恩,便只让她感觉毛骨悚然。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琅也没有再拒绝的余地,只得哑声回:“……臣谢过陛下圣恩。”
这不去还不行了。
燕回见她应了,便笑道:“正巧朝中无事,圣人还盼着您能早些进宫,好说说话呢。我来时已为国公备好了车马,目下就停在国公府门外。”
谢琅心头一凛。
这是要她立即入宫的意思,本来看先前燕回的话头,还算不上说得太死,仍有周旋的空间,但现在这话一处,她就得立刻回寝居换身衣服,直接跟着宫中的车马入宫了。
既如此……
谢琅略定了神,便侧脸向燕回说:“我尚需换身礼服,方能入宫,还请女官在前院等我一等。”
她没等女官回答,便扬声道:“素心,还不快给燕女官奉茶?”
话毕,她使了巧劲挣脱了燕回的手,见素心行上来扶住燕回出了书房前的院子,朝前院的方向去,方才带着素月、朝夜等人急匆匆往自己寝居的方向走。
素月本跟在她身后三步处,直到她走到寝居门前的廊柱底下,才三步并作两步追到她身侧,低声问:“娘子,府中情况纷繁,素心暂且脱不开身,素锦、素玉又在外,除了我,您还要带哪一位女侍进宫去?”
谢琅瞥她一眼,大步走进层层叠叠的帐幔内,淡淡地说:“就朝露罢。”
她唤的是朝夜做女侍时的名字,跟在她身后的朝夜听了,不由茫然道:“我吗?可是国公,我并不通宫中礼仪,恐怕……”
“不是你。”
“不是你哦,小妹妹。”
两声声线迥异的女声近乎异口同声道,前一道是已经穿过幔帐坐于床侧、等待素月寻来参宴礼服的谢琅发出来的,后一道则是不知何时进入内室的上野樱所说。
上野樱是独身一人进来,身边那位生有眼疾的兄长现下不知所踪。她衔起一丝笑,先看了谢琅一眼,才瞥向朝夜:
“是我以你的身份随国公进宫,你呢,就先安心呆在国公府上吧。”
朝夜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谢琅,得到国公平静的一个点头。
她犹豫了一会,低下头去,很轻地道了声“好”。
谢琅没再关注两人那边,只在素月将礼服送过来时,又让她去给朝夜、上野樱两人搭把手。
——朝夜衣衫有些许凌乱,像是昨夜并不知道如何褪下,也不知道该如何穿,直接和衣入睡弄出的纹路。
至于上野樱,她自己系的衣带也略显奇怪,像是摸索着穿上的。
想来外界的衣着也并非宽袍大袖,或许是更为方便的式样。
她垂着眸将外衫脱了,再换了身中衣,才将素月拿出来的礼服一件件穿上。
这礼服与朝服颜色趋同,俱是紫色,只是上面章纹更丰富些。
素月过来为她戴冠,又配旁的饰物,再在她的要求下为她朝脸上淡淡地扑了些白粉,让脸色更显苍白,仿佛尚在病中。
等周身一切都被打理好,连素月也匆匆理好了衣物,谢琅便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心下微讶:未曾想过上野樱易容的手段竟如此高明,叫她一时半会都难以分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朝夜。
立在她左手边的那个“朝夜”率先开口:“国公,您看了感觉如何?”
唤“国公”时,还尚是上野樱的声音和语调,可后半句就变为了朝夜的声音,便是极其熟悉人声相异之处的素月都揪不出半点问题。
这样很好。
谢琅很满意地道:“那便如此。——你在我寝居内室坐着,外间也行,我会令素心替你送膳食来,在我未回府前不要踏出门去。”
后半句就是对朝夜说的了,换了身衣物的女孩子很是乖觉,应道:“我都听您的。”
谢琅不免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头发,见得女孩受惊般抬脸看过来,才微笑着说:“一个人呆在这若是无聊,也让素心替你拿些小玩意儿来,我看在书房时,你对那些诗书很感兴趣。”
朝夜脸微微一红,垂下眼去说“多谢”:“我会好好读的。”
……怎么回答得像等待她来抽问呢。
谢琅不由失笑,又叮嘱了她两句,才带着素月以及易容成朝夜的上野樱朝前院去。
从她寝居到前院约莫半刻,刚行过垂花门便见燕回在院中踱步,而素心伴在她身侧后半步处。
见此情景,谢琅不由微微扬声,唤道:“让女官久等,这便入宫罢。”
燕回迎上来,与她带来的宫人一起将谢琅三人簇拥在正中,往国公府大门的方向去。
她实在太急,谢琅只好侧过脸吩咐素心去她寝居瞧瞧是否有灯烛未熄,话没说两句就被拥着走远了。
李安通正守在府门,见到她被簇拥出来的景象,也免不了欲言又止。
她入宫,能带女侍,却带不得亲卫,不过若要李安通赶车守在宫门外,等宫宴结束后接人倒是可行。
谢琅便问:“燕姑姑,让我侍卫赶车在宫门外等候宴毕,可行否?”
燕回说这是自然:“不过现下太早,令李统领白白守在宫门外也算不得太好,想来宫宴亥时前方毕,不若令李统领戌时左右再至宫门罢。”
谢琅听了,笑说:“那便更好。”
她在燕回与素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待上野樱也入了车厢,在一旁坐好,马车便碌碌地朝宫中的方向驶去。
燕回同素月一般伴在她左右,见上野樱进来,不免脸上生疑,带着些打量的神色问:“还未曾见过国公身侧跟着这位女侍,看着很是年轻啊。”
谢琅瞥了素月一眼,便听身边这位一等女侍答道:“回燕姑姑,这是朝露,是我刚为国公提拔的女侍,专在素心、素锦、素玉不在时随我服侍国公。”
顶着朝夜面容的上野樱垂首行礼道:“朝露见过燕姑姑。”
“倒是教得很好。”燕回脸上微泛笑意,瞧了谢琅一眼,不乏感慨道,“比之我亲手调教的那些宫人,要好得多多了。”
她眼中红意已退,谢琅见了心下略有些数,淡声说:“她也只是得了姑姑青眼,方得如此夸奖,想来还是比不上姑姑亲手调教之人。”
几人说话间马车已驶入宫门,缓缓停下。
待车停稳,上野樱率先下去,谢琅同样在燕回与素月的搀扶下下到地面。
她本已打算顺着自己熟悉的宫道朝天子起居的紫宸殿去,谁知脚还没迈出半步,便被燕回拦下:
“圣人为您备了轿子。”
谢琅只得上轿。
燕回领路在前,随她进宫的两位女侍则跟在轿后,其余人则跟在两人更后方。
谢琅感觉到轻微的晃动,下一瞬便感觉躯体腾空。
抬轿的俱是内侍,动作极稳,她在软轿上并未感受到半点颠簸。
深秋的午后,日光也很是热烈刺眼,宫道上几乎没什么人,正因如此,在燕回带着诸人再拐过道弯,谢琅才猛然发觉,这并非是去垂明宫紫宸殿的路。
“燕姑姑。”她不由扬声问,“这是要去哪?”
燕回转过身,行至轿旁,略略抬头望她,轻声回道:“圣人正在湖畔垂钓,等候国公过去。”
垂钓倒是她与圣人常做的事,在宫内的九洲池垂钓也有十数次了。
可这圣人并非真正的圣人,约她水边相见,谢琅很是担心自己会被推下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