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贺华庭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他垂下眼,轻声地说,“那就太好了,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贺华庭又斜起眼角看向江裴遗,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跟林匪石说不出的神似,他温温和和地说:“江队长,我曾经听匪石说起过你,能在重光市这种地方遇到一个心有灵犀的知己,真是一段难得的奇遇。”
江裴遗只是听着,没有说什么,事实上除了跟林匪石交谈之外,他跟别人聊天的时候都是不怎么开口说话的。
“我现在回到沙洲了,跟裴遗也不能常常碰面,就想趁这次机会带他来见你一面,”林匪石替他说,“他知道我们之前发生过的事,我都告诉他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联系我不方便,可以联系裴遗,他会帮你的。”
贺华庭点了点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地下室,低声自嘲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能接待你们的,你们两位就在这里随便坐吧。”
因为贺华庭不愿意出门,就连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都不肯,林匪石劝了几次也没有用,所以他的性格有些怪异孤僻,似笑非笑的时候五官的阴柔感就更明显了,林匪石一个人过来的时候,总是会揣着一堆“人间喜事”来,把最近发生的好玩儿的事都告诉他,跟他分享常人的喜怒哀乐,才不至于让贺华庭“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林匪石习惯了他孤僻怪异的样子,江裴遗看着却异常难受——那张跟林匪石极度相似的脸上露出那种孤独的、古怪的表情,让他的胸腔难以控制地发闷,一切跟林匪石相像的人或物都应该是美好的。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锯嘴葫芦,林匪石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地下室的热闹,单口相声说的一绝,惹的空气中微小浮粒都在活蹦乱跳,最后终于口干舌燥地偃旗息鼓,带着江裴遗告辞了。HGRZL-交 堂
贺华庭盯着他们离开,然后关上了地下室的门,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走出杂草丛生的院子,江裴遗缓缓舒了一口气,那昏暗而狭窄的地下室给人的感觉太压抑沉重了,他难以相信怎么会有人在这么荒凉阴暗的地方生活了一年时间。
林匪石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向来没什么心肺,对贺华庭的照顾大多是出于“同情”,以前在他眼里“除却死生无大事”,现在“大事”里又加了个江裴遗,其他人就塞不下了,他单手搭到林匪石的肩膀上,说:“我带你去吃晚饭。”
江裴遗听着脚底下细碎树枝被踩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着晚夏聒噪的蝉鸣,夜风也温柔,这条路似乎能走一辈子似的,他轻声问:“吃什么?”
“吃火锅吧,好久没吃了,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
“好啊。”
两个人像早恋少年那样浪漫的手拉着手走出村庄,又渐渐远去,回到停在路边的面包车上,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在路上,在将近十点的时候才来到一家亮着广告牌的火锅店。
——这个点,除了老板还在坚守岗位,确实已经没有人了。
林匪石点了他最爱吃的娃娃菜和手擀面,其他都让江裴遗去点,江裴遗点的基本上也都是林匪石喜欢吃的东西,匪石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喜欢吃“甜不辣”“豆腐泡”这种没什么营养的东西,江裴遗不知道下次这样跟他面对面吃饭是什么时候,只希望他尽兴。
奶白色的菌汤锅底沸腾了起来,冒出烟雾缭绕的热气,湿润地氤氲着,像情人的眼。
分别之前,他们在夜色之下接了一个隐秘而缠绵的吻。
令人心烦的蝉鸣早就停下来了,空气里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天上也没有月色,周围太黑了,看不清脸上和眼里的表情,只能听到江裴遗平静地说:“回去吧。”
林匪石说:“以后有时间,我让鳄鱼去接你来。”
江裴遗“嗯”了一声。
林匪石静了一会儿,忽然语出惊人道:“我们好像偷情啊。”
江裴遗:“………”
林匪石摸黑又吻了他一下,低笑着说:“小老婆。”然后在江裴遗伸手抽他之前蹦蹦跳跳地跑了。
江裴遗在原地站了片刻,和夜色融为一体,又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直到听不到林匪石的脚步声了,才转身缓缓离去。
市局又来了新案子,只是没有林匪石在其中“推波助澜”,相比而言都是“菜鸡互啄”的小案件,重光市土生土长的坏人们普遍没什么“反侦查意识”,案发现场留下的证据满地跑,就算遇到什么棘手的对象,以江裴遗的敏锐与专业素养,最长拖不到半个月也就破案了。
重光市的治安逐渐好了起来,各大分局从上到下“大清洗”,筛下去一批游手好闲的“关系户”,办案效率立竿见影地提了一个档次,有省内的开发商听到国家准备在这边设立“特别救济区”的风声,带着团队过来抢占风水宝地,在市中心“繁华区”建起了大厦高楼,开工的时候雇佣了一大批当地失业的农民工——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而在不见天日的地表之下,阴谋的触角穿透土壤,无声无息地蔓延而至,黑暗的阴影笼罩了整片重光大地,好像深渊怪物的血盆大口,随时能将这一片虚伪的和平吞噬。
最近林匪石没有任何消息,或许是沙洲那边的人盯的太紧了,让他连一条微信都不能发过来,而江裴遗总是梦到他,梦到……梦到他们从前形影不离的时候,梦到林匪石笑着吻他、拥抱他,有时候也梦到林匪石出了什么事,梦里都是血淋淋的皮肉和白骨,半夜恍然惊醒,发现身边是空荡冰冷的。房间里似乎太冷了,江裴遗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闭上眼就再也睡不着了。
祁连第一个发现江裴遗最近状态不对劲,下班的时候,关切地问:“江队,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江裴遗抿了一下略显苍白的唇,移开视线低声说:“没有,不用担心。”
祁连想了想,又犹豫着小声问:“林队……他还会回来吗?”
听见这句话江裴遗抬起眼看着他,本来就乌黑的眼珠这时深的更是让人心惊,祁连喉结稍微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找补一下,就听到江裴遗有些疲惫地、几不可闻地说:“我希望他能回来。”
祁连不敢再说话了,向他鞠了一躬,说了句“您多保重身体”,然后就跑了。
江裴遗没有感觉出什么,他像以前那样一日三餐、每天按时睡觉,为了不让林匪石担心,他甚至吃的比以前还多了一些,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削瘦的厉害,忽然就瘦了许多,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颊看起来更加苍白了,蝴蝶骨耸起凸出,整个人形销骨立似的。
晚上,江裴遗处理完手头的结案报告才回家,已经是八点多了,他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身旁的路灯诈尸似的闪烁两下,然后又不亮了,呼呼的夜风将脚步拖的很长。
沙沙。
江裴遗在黑暗中行走——这条路他跟林匪石一起走过很多次,有时候他们加班回家太晚了,林匪石累的不爱动弹,就撒娇要他背,不然就“我坐在这里不起来了”,往往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一会儿,就妥协地让林匪石跳到他的背上,然后缓缓背着他回家。
沙沙。
江裴遗又走在黑暗中,身后一道人影幽灵似的神出鬼没,无声无息地贴近他,一双冰冷的手突然盖住他的眼睛,江裴遗下意识地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腕,将人往前用力一拽,准备来一个过肩摔——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瞬,他握着那人骨肉分明、触感柔滑的手腕,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问:“……匪石?”
身后那人本来就被他拽的往前踉跄了一步,这时正合适将整个身体都亲昵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两条手背从后环住江裴遗的脖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响起:“怎么认出我的?”
江裴遗握过林匪石的手腕,他再也没有握过一只跟他相似的手——没有一个男人的手腕是跟林匪石一样的,温度冰冷、骨节削细、腕骨凸出明显,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江裴遗骤然转过身,两人的鼻尖几乎触碰在一起,借着稀疏冷淡的月光,他看到林匪石那一双美丽的、多情的、此时带着一丝疲倦但又含着笑意的眼睛。那些无由来的噩梦再次出现在江裴遗的眼前,他不能控制地将林匪石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与体温,胸膛狠狠地抽了一下。
“你的小鱼来找你啦。”林匪石小声说,“今天不回去了,我们回家。”
江裴遗“嗯”了一声,尾音颤抖地有些变调,他咬了一下舌尖,才冷静地说:“不回去可以吗?”
林匪石熟门熟路地跳上他的后背,两条大长腿放在他细窄的腰间,蹭在他后颈上含含糊糊地说:“我都安排好了,四点之前回去就可以。”
江裴遗背着他回家,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岁月安稳的时候,他说:“最近还好吗?”
“还好,就是很想你,也怕你想我。”林匪石小声说:“怕你……怕你一个人过的不好。”
江裴遗的鼻腔有些堵,他低下头说:“担心我干什么,有那个时间不如多担心你自己。”
林匪石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快到家的时候才再次开口:“我听沙洲总部那边的人说,他们好像有要把总部迁移到这边来的打算,重光市本来就民风不正,离省厅距离又远,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前一年我把本地的犯罪组织收拢到沙洲,给他们打了一个坚固的‘地基’,如果沙洲总部真的要搬过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解决的人就是你,最近你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多小心。”
——听到这段话,江裴遗才知道林匪石不是无缘无故跑过来找他的,是故意过来给他提醒的,江裴遗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我知道了,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转移阵地?有具体时间了吗?”
“还没有,这毕竟不是小事,估计怎么也要几个月之后吧,搬不搬还不一定呢,只是有这个风声,先不用通知省厅那边,”林匪石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锟铻的,他现在在我手下办事,我想泄露他的行踪易如反掌,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也不是难事,我知道你想让他认罪伏法,但是舒子瀚现在很重视他以前的关系网,想利用这个人往国外发展。所以锟铻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死,否则以舒子瀚的性格,恐怕会彻查沙洲的所有人员……”
江裴遗打断他:“没关系,以你的安全为主。”
——如果换一个人过来,跟日思夜想的人重逢,这时候估计要抱着爱人不撒手,先浓情蜜意地拥抱接吻,再诉说所有令人断肠的思念,可江裴遗什么都没说,他向来沉默内敛习惯了,不擅长表达感情,再者说跟林匪石说“我有多么想念你”,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不如多看他两眼、多听他说两句话。
林匪石许久没回家了,江裴遗打开门让他进去的时候恍如隔世,他的东西居然还都原原本本地摆放在那里,江裴遗没有收起来,一直为他准备着……好像……好像他随时都会回来似的。
他们都太累了,没有时间说太多的话就一起躺到了床上,不到十分钟都睡了回去,江裴遗最近瘦的厉害,蜷在林匪石怀里的时候显的很小一团,伸手拥抱着他。他们好像在黑暗中互相依偎的两盏明灯,要竭力靠近彼此才能感到一点光明与温暖。
这一晚江裴遗睡的太沉、太好了,这是他最近罕见的“一夜无梦”的时候,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林匪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昨天夜里的温存仿佛一场他臆想出来的幻觉,江裴遗面无表情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动不动有半分钟,才起身准备下地——余光看到床头柜上贴了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上面是漂亮锋利的黑色字迹:
“想拥抱你,又怕吵醒你。”
“宝贝早安——你的鱼。”
江裴遗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将便利贴撕下来,折叠了一下,放到抽屉里,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后来几天林匪石那边可能是闲了下来,晚上经常派鳄鱼来市局门口接人,第二天上班之前再偷偷摸摸地送回来,这么几趟来回,江裴遗感觉自己活像个“灰姑娘”,鳄鱼开的是“南瓜车”,而林匪石则是只有夜晚才能相见的“娇气王子”,一到白天他又原形毕露,世界里也没有王子了。
不过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聊沙洲、聊案子、聊计划,瞎矫情的时候很少——虽然这么说有些冷酷,但是大敌当前,他们都不是把儿女情长看的那么重的人。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江裴遗已经养成了出门之前先往大门看一眼的习惯,如果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那么就意味着这天晚上十有八|九会有一个令人心安的好梦。
这天江裴遗下班出门,看到马路对面停着那辆他熟悉的“南瓜车”,他心里微微一松,熟门熟路地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缓缓启动加速,短短几秒内就到了最大速度,车辆在路面上疾驰而过。
一向能嘚嘚的鳄鱼这次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江裴遗敏锐的直觉下意识感到一丝古怪,脑海深处某根神经陡然一跳,同时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林匪石对自己身上的味道一向有种迷之执念,就算半身不遂躺在医院的时候,都要把病床弄的芳香扑鼻,又败家又骚包。
所以就算林匪石本尊不在车里,他留下的“满地芬芳”也丝丝入扣地缠绕在车座上,直往人鼻子里钻,余香足以勾的人心烦意乱——可是这辆车里居然没有一丁点木香的味道!
江裴遗整个头皮一炸,瞬间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双阴鸷狭长的眼睛,眼角下横着一道长疤,开车的“司机”浑然是一幅陌生的面孔!
同时江裴遗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悚然的细微声响——后备箱里居然还有人!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林匪石对他说过的“出门小心”的提醒,没想到沙洲的人居然这么快就对他下手了!
江裴遗想也没想“咣”地一声,狠狠一脚暴力踹开车门,直接从高速行驶的车上滚了下去,他的身体在草地上轻盈地滚了两圈,宛如猎豹般伏起,疾速起身向旁边的小巷里跑去!
“司机”没想到这条子反应这么快,刹车都没来得及,一秒钟后才猛然将脚刹踩到了底,轮胎骤停在地面上擦出刺眼火花,发出“吱!吱!”让人牙根发酸的尖锐声响,司机停下车,从车门跳下去往回看——已经完全看不到江裴遗的身影了!
那人怒骂了一声,拉过车里的呼叫器:“目标跳车了!全都给我追!”
车子的“后脑勺”被咣当掀开,从后备箱里跳出来两个男人——天知道那么大点地方是怎么放下去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的,三人一起向江裴遗消失的地方拔腿狂奔!
不远处传来摩托车轰隆作响的声音,两辆载着人摩托并排呼啸而过,在巷口来了一个惊险的贴地漂移,车上的人下来张口就骂:“你们三个人看不住一个条子?!一群饭桶!”
被骂的人脸色铁青但没敢还口,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儿跑了!”
那领头的冷声道:“两人一组包过去,记得别落单,这条子最擅长单打独斗。”
——反正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认为“单打独斗”打不过南风,两个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的,要不是顾及他们手里可能有枪,这几个人加起来都是给江裴遗千里送人头。
江裴遗快步闪身走进一道巷子,拿出手机拨通市局值班室的电话,有条不紊地说:“我是江裴遗,在羊肠村胡同附近遇袭,对方人数五名以上,可能携带枪|支武器,请求市局支援。”
值班刑警魂飞魄散:“我马上组织人手赶过去,您那边情况怎么样?!”
江裴遗侧耳听了一下错杂急促的脚步声,转身进了另外一条胡同,轻声说:“十分钟之内可以。”
这四通八达的小巷仿佛一个弯弯绕绕的迷宫,江裴遗领着身后的几个人在里面兜圈子,凭借听声辨位的本领“放风筝”,谁也摸不着他的尾巴,江裴遗转过一个弯,可不想在拐角处鬼似的悄没声埋伏了一个人,照面冲着江裴遗的大腿就是一枪——
砰!
子|弹叮当一声落到地上,江裴遗在他抬手的瞬间就闪身到了一旁,千钧一发间高速旋转的子弹贴着他的裤缝滑了过去,将裤子边缘燎起一块“破洞”,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
江裴遗头也不回转身就跑——他曾经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在什么时候做出怎样的最优选择,这基本上是他长时间命悬一线练就出来的本能反应,跟大忽悠林匪石不一样,他以前经常跟猎鹰一起在最前线跟其他毒贩的势力火拼,那些溅到身上的血液都是滚烫鲜明的——学会在枪林弹雨中生存是江裴遗的必修课。
江裴遗飞快地跑到另外一条胡同里,将身后那人甩了八百条街,耳边听到隔壁隐隐约约的咆哮声:“开你|妈的枪!要活的!”
听到“要活的”三个字,江裴遗的身影忽然一顿,他立马就不着急跑了,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人过来。
——以前在黑鹫的各种死对头之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见到宋之州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开枪”,否则就不会再有开枪的机会了,这是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可惜这群愣头青竟然不懂。
一组人追着江裴遗的脚步过来,转向了右边的胡同:“那边,过去看看!”
下一秒江裴遗缓缓从这两人身后走出,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随即单手劈向一人的后颈,那人瞬间瞪大眼珠,一声都没出就软了下去,旁边的男人察觉到事情不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魂飞魄散的“你——?!”字,被江裴遗徒手掐着脖子拎了起来,他的腿在空中徒劳地蹬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眼珠不受控制地往上翻,没到半分钟也昏了过去。
另一处的人在耳机里听到不寻常的声响,脸色突地一变,惊道:“老孙?!老孙?那边怎么了?”
耳机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他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江裴遗出手了!所有人跟我集合!”
四个人无头苍蝇似的聚到了一起,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结果没往前转几个弯儿,就看到江裴遗弯腰靠在墙上,单手捂着右腿,神情异常痛苦,脸色格外苍白,指缝间不停向下滴滴答答渗着血。
领头那人脚步一停,以为这里头有什么猫腻,没敢抬步往里走,可他眯着眼打量了江裴遗一会儿,发现这人满头冷汗、嘴唇毫无血色,疼的肩胛骨似乎都在发颤,也根本没察觉有人过来了,才敢大步走过去:“嘿!原来躲在这里!”
最旁边那人从腰间抽出枪,远远指着江裴遗的脑袋,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像是包围了别人,更像是江裴遗把他们包围了,看起来着实滑稽。
江裴遗抬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眉目的线条锋利而冰冷,一滴冷汗从他形状优美的下颌滑落,他哑声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块沾着麻醉剂的手巾,说:“别急,这个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话间乌拉乌拉的警笛声从远处响了起来,他们下意识目光一变,就在这时,江裴遗猝不及防地动了!
只见他鬼魅似的欺身向前,劈手夺过一人手里的枪,再左手扣住那人的手臂往后一拉,那人肩膀骨节发出恐怖的“咔咔”声响,“嗷”的惨叫了一嗓子,半条胳膊直接被卸了下来,同时江裴遗握着枪的右手手臂向上一提,极限单手上膛,再接连扣下扳机,砰砰砰三枪移动精准点射!
——如果说李成均这一辈子干了唯一一点好事,那就是教出了江裴遗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技,但这其实跟李成均本人也没多大关系,他只是教了广泛传授的基本功,剩下的都是江裴遗“天生丽质”加后天努力练出来的。
从弹道里射出的三枚子|弹分别长了眼似的命中了三个人的膝盖骨,他们当场就跪了,巷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江裴遗虽然是以一敌多,但是他本来就习惯单兵作战,别说只有这几个不入流的歪瓜裂枣,以前奔波的时候被百十来个人追着跑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沙洲这次是轻敌了。
江裴遗一步一步走过去,把男人手里的手巾踢到了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说你要活的?”
“………”男人捂着碎了似的膝盖疼的说不出话。
市局的刑警噼里啪啦地赶了过来,看到这满地人之后都愣了,目光又落到江裴遗身上,一惊一乍地说:“江队!您受伤了!”
江裴遗混不在意地把手心的血往裤子上抹了抹,下巴轻轻一点,命令道:“这些人都铐起来带走,地上那三个先送医院。”
忽然,江裴遗又奇怪地“嗯?”一声——加上这四个人,被他放倒的一共是六个,可听脚步声刚才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难道抛弃他的同伙跑了?
那漏网之鱼确实是跑了,手脚并用屁滚尿流“游”走了,他马不停蹄地跑出去一段路,魂不守舍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打电话,说:“……天明、天明哥,我们任务失败了,警察来的太快了,老六他们全都被江裴遗给抓起来了……”
那头的天明静了一会儿,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你们七个人没抓住他一个,还被他扣了六个到公安局?”
那人一个字不敢吭,冷气从脚底下嗖嗖往外冒。
——他们本来打算的是让前面的司机吸引江裴遗的注意,后面两个人趁机用捂住他的口鼻,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弄晕,另外四个人都是“以防万一”用的,谁想到那条子跟怪物似的反应那么快,想都不想就踹门跳车,还先手放倒他们两个!
天明忍不住低声骂道:“我就知道这群饭桶关键时候没有一点用处!”
“别这么说,想活捉南风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是我痴人说梦了。”他旁边的人不急不缓道:“老六他们在沙洲也够久了,是时候放他们回去了。”
天明目光闪了闪:“是,我这就去办。”
重光市局,被江裴遗先手放倒的两个人被铐在暖气片,过了半个多小时先后醒了过来——这俩兄弟其实是挺冤的,都没能得到跟敌人正面交手的机会,一个照面就被放倒了,虽然他们也确实打不过江裴遗就是了。
“医院那三个人派专人轮流看守,除了护士之外一个人也别放进去,”江裴遗听说他们醒了,一边往审讯室走,一边面容冷峻地吩咐旁边的人:“小心沙洲杀人灭口。”
“是,明白!”
江裴遗推开审讯室的门走进去,对面两个人半死不活地坐在铁椅上,看到江裴遗进来,眼皮一齐跳了跳。江裴遗对旁边的刑警说:“右边那个先带出去。”
刑警把右边那边“难兄”拎了出去,就剩“难弟”一个人在里面了。
江裴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眼珠一滚,道:“知道。”
江裴遗平静地点了点头:“名字。”
那人说:“何志勇。”
“年龄。”
“三十七。”
……
“江队,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元凌省内叫何志勇的没有一个人是三十七岁的,也都不长他这样!”耳机里传来同事气急败坏的声音。
江裴遗没什么反应——他对这人叫什么不感兴趣,从沙洲里出来的人十有八|九有“光辉历史”,录入指纹一查就知道这人姓甚名谁,在江裴遗面前玩这些愚蠢的“小聪明”,实在是猴子把戏。
“何志勇”还在有理有据地死鸭子嘴硬:“……我顶多算是一个故意袭警罪,还是未遂,再加上主动自首,还能从轻处罚,反正持枪的可不是我,江队,您审我也没用啊……”
江裴遗不想跟他们掰扯“袭警罪”是英美法系国家才有的罪名,这群法盲乡巴佬估计也听不懂,当口打断道:“你们带头的人是谁?”他将几个人的照片都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
“何志勇”看也没看随手指了一个人:“他!”
江裴遗问:“谁派你们来的?”
“何志勇”死皮赖脸地说:“这个我不知道,我就是一个跑腿打杂的,上面的事不归我管,大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这时候“何志勇”的指纹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实时同步到了江裴遗的电脑上,这人姓“元”,单名一个“朗”字,三十七岁,是一个在逃强|奸杀人犯,三年前他犯下恶行之后连夜逃脱,警方从案发现场提取到他的DNA和指纹,确定了他的身份信息,但是一直没有找到这个人。
都说沙洲是让“妖魔鬼怪”安家的地方,果然如此。
江裴遗将他的信息浏览了一遍,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沙洲的?”
元朗嘴唇下意识地张了张,然后脸色猛地一变,又强行镇定道:“沙洲?什么沙洲?我只听过‘绿地’,江队,我身上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你在这儿审问我纯粹是浪费时间……”
“是吗?”江裴遗再次打断他,轻轻地说:“元琪的眼睛在天上看着你呢。”
——三年前,这个人强|奸杀害的,是他的亲女儿元琪,情节恶劣到令人作呕,给当时办案刑警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元朗一听这个名字,嘴唇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急剧灰败下来,瞳孔扩大又缩紧,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所以即便你什么都不交代负隅顽抗到底也没关系,”江裴遗盯着他一字一句:“你跟你的‘好兄弟’们一个都跑不了。”
“咣当”一声,元朗的后背狠狠地砸进椅子里,他看向江裴遗的瞳孔中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江裴遗冷冷地盯着他:“三年前你就加入了沙洲,任务失败的后果你应该知道吧?沙洲会留下一群废物吗?”
元朗的肾上腺素飙升,口干舌燥地咽了一口唾沫,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椅子扶手。
“没有放你们出去被沙洲‘收割’,是我对你们最后的仁慈,不过我并不介意那么做,”江裴遗稍微向前一弯腰,冰冷地逼视着他的眼珠,一字一顿说:“——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吗?”
夜晚,风声如泣、黑暗低垂,有一个人磕磕绊绊地穿过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胡同,不时神经兮兮地往后看一眼,好像有人追杀他似的——如果江裴遗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人是想要杀他的那个“司机”,眼角横着一道长长的疤,是侥幸逃脱的那个人。
男人闷头快步往前走,下一步抬起脚还没落地,角落里忽然毫无征兆地“当啷!”一声金属脆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惊心动魄的刺耳!
男人本来就提心吊胆地担心沙洲会派人来“废物回收”,这时心脏剧烈一砸,感觉刀尖就从他脖子上划过去了,五脏六腑一齐原地起飞,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猛地向声源方向转过头,神经质般尖声道:“谁?!”
………
周围静悄悄地无人应答,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梧桐树叶鬼影似的簌簌摇晃。
男人的喉结痉挛了一下,他的手心都是汗,后背也被冷汗湿透了,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瞪着渗人的黑眼珠子把墙缝都扫了一遍,才发现刚才掉在地上的是个破烂的易拉罐,可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踢飞出去的。
夜里非常安静,只能听见木头门板拍的“吱嘎吱嘎”地响。
男人不敢放松,瞳孔缩成了一点,神经高度紧张,举着手电筒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当啷!
又是一声催命般的声响在耳边炸起,男人直接惊弓之鸟般从原地跳了起来,声音也一起跟着蹦极,尾音几乎裂开了:“谁在那儿——?!”
他“腾”地原地转过身,一脸抽搐狰狞的表情,神经质地拿着手电筒在空中挥舞,声嘶力竭地又惊又怒道:“是谁!?到底是谁?滚出来!”
他刺耳的声音在狭小的胡同里来回飘荡,“谁”出了无数重回音,更显得阴气森森。
男人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脑子里的那根弦越绷越紧,马上就要到断裂边缘,心中的恐惧成倍地发酵沸腾,简直要从毛孔里溢出来,顶着天灵盖往外钻,走路的时候腿肚子都在疯狂转筋。
他死死捏着手机,在风声鹤唳中慢慢往前走,一片废纸被风卷起,轻飘飘糊在他的脸上,有如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男人崩溃地哀嚎了一声,色厉内荏地咆哮道:“谁!到底是谁!出来!我不怕你!”
男人用指甲抓挠着自己的脸,终于把那张纸从他脸上撕了下来,他重重咽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声脏话,“……@#……给老子滚出来……=#*%……”
“砰”的一声,他浑身瘫软在原地不走了,他实在是走不动了,过度恐惧透支了他的体力,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和冷汗,男人打着手电筒,四脚并用地趴在地上,借着强烈的光线四处打量,每一处角落都没放过——终于他相信周围连只活老鼠都没有,人影更是半个都没见着,只是自己心理作用把自己吓了个半死,才抹着脑门从地上爬了起来,关了手电筒,继续慢慢腾腾地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至极的男声从他的耳后传来,好像幽灵无声无息地贴在他的后背上,那声音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我在等人,你在等什么?”
男人的裤裆一下就湿了,胯部以下发出难以言描的水声,他浑身的汗毛直一齐炸开,从嗓子里挤出无意义的字节:“等、等等……等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晚了,主要是入了一条小裙子然后扒拉了一天星野和小熊的裙啥时候再贩的消息,钱包瞬间空空荡荡。
感觉完结应该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
另外完结之前会有一段很虐的剧情,不是感情线虐啦,就是剧情特别特别虐TAT 我保证是HE 所以别打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