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奈坐在栏杆上,脸上发白,牙齿打颤。
“苏姨娘……”
苏奈指着他身后道:“公子,你、你快把它打走!”
孙茂『揉』着黄狗的脑袋,忍不住笑道:“苏姨娘,原来您怕狗呀。”
“奴家小时候,给狗咬过,好可怕呢。”苏奈抚着胸口抹眼泪,催促,“哎呀,吓死我了,公子……”
孙茂见她吓成那样,连忙挥挥手,赶黄狗到远处的亭子里去:“姨娘快下来,坐在上面危险。”
苏姨娘睨着他,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我情急之下上来得太快,没注意这里这么高。不敢下去,公子能拉我一把么?”
孙茂伸手,拉住了苏姨娘,可是这苏姨娘右手抓栏杆,牛皮糖似的黏在栏杆上,拽不下来,“我这样跳下来,一定扭了脚,公子在下面接我一下。”
孙茂只得站到跟前:“姨娘别怕,只管下来,我扶着您。”
美艳的苏姨娘,蹙着眉,为难地点点头,拉着他向下一倒,孙茂一下给香风扑了个满怀,一只手给她握着,脖子也给她圈着,怎么挣都挣不开,不由得有些慌『乱』:“苏姨娘放开我,我……我时辰到了,该上学了!”
廊上远观的人影动了动,欲言又止,有些失落地走了。
方如意方才告别,心里却放不下,便伫立在花叶背后,悄悄看着孙茂背影,谁知道看见孙茂与苏姨娘纠缠。
她不欲多事,只是心里有些别扭,心道,看来孙茂是孙茂,到底不是梦里那个对她柔情似水的郎君呀……
这一边,孙茂一说要走,苏姨娘眼珠子一转,却“哎呀”地娇呼一声,向后一仰,直挺挺地栽进了池子里。
“苏姨娘!”孙茂吃了一惊,翻过了栏杆便要救人,伸手一捞,环着她的腰一抱。把人从水里捞了出来,跨过栏杆放在了地上。
苏奈鬓发散『乱』,身上湿淋淋的都是水,在地上扭了两下,现出身姿妖娆,一把环住他的脖颈娇声道:“吓死我了,公子!”
此处叫拐角和栏杆挡着,十分隐蔽,孙茂伏在地上,心在咚咚地跳,还在心悸,叫她紧紧贴着,一时忘记了挣开。
孙茂未经人事,在外面遇到的姑娘,都娇羞矜持,头一次接触这样风『骚』美艳的『妇』人,好像藤蔓一般往他身上钻,柔软的身子挤占了胸口,一下子让他领略了女子的身子,香气和声调,原来是这般模样,有些恍惚。
苏奈见孙茂红着脸盯着她看,目『色』渐渐『迷』离,膨胀到了极点,指甲已经忍不住按在孙茂胸口,激动地感知男人有力的心跳。
要成功了?!
她要采补成功了,从今往后,她就要成为一只合格的狐狸精了!
苏奈双眼发绿,见势正好,仰起下巴,樱桃小口中吐出一小团看不见的烟气。
孙茂中了媚术,喉结滚动,扯过苏姨娘衣领,急不可耐地吻了下去。苏奈铮亮的指甲刺出来,激动得哆哆嗦嗦地勾破了孙茂的衣裳。
“公子。”
一声呼唤蓦然闯进孙茂脑海。
仿佛有钟声『荡』开,层层叠叠,瞬间将他从幻境中撞出。
孙茂视野明晰,看清自己压着苏姨娘,吓得慌『乱』抽手,可怜苏奈的笑还挂在嘴角,后脑勺就“咚”地撞在了地板上,磕得眼冒金星,一把扯住了孙茂衣服:“哎呀茂哥儿,摔得人家好疼……”
妈的,怎么会有人中了媚术还能给喊醒?
她怨毒地扭头,桥上站立的是一个十几岁的白衫童子,隔着湖喊道,“公子在那边么?先生有请。”
孙茂挣开苏姨娘的手,捡起帽子,脸红如血,羞愤欲死,爬起来就走:“抱歉,苏姨娘,我得……”
“茂哥儿,茂哥儿,”苏奈眼都绿了,“奴家身上都湿了,你怎得也不……”
“管……”她龇牙,指甲将地板挠得滋滋作响。
孙茂逃得剩下一个点儿了。
那童子立在桥上,梳着双髻,风动云衫,神『色』庄静地看着他跑来。
孙茂跑近了,可见其面如满月,额心点红,手里提了个花篮,上面盖着错落花枝,看不清下面装的什么。
孙茂略一打量,内心惊诧他生得出尘美貌,从前未曾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师身边的人,如此不同凡俗?
苏奈湿淋淋地自地上爬起来,抚抚发髻,扭着腰赶了两步,不知怎的,猛然脚下一绊,眼看要在廊中摔个马趴。幸而野兽的平衡能力极好,着地的瞬间,打了个滚翻坐起来,龇牙,死死瞪着那童子。
童子也伫立遥望,盯住她颈上金花看了片刻,随后才扫过她的脸。他一双眼,澄清如琉璃。
顷刻,孙茂俯身毕恭毕敬地搭话,童子收回目光,转身领路。
“汪汪——”
孙茂阔步疾走,黄犬从亭子中追出,兴奋地追到白衣童子脚边,一口叼住他的灯笼裤脚。
童子低眼,温柔地一笑,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眉骨深邃,极为漂亮。
黄犬却陡然安静下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唧,驯顺地俯卧于地,将下巴紧紧贴于地面,好像要把头钻进地底下似的。
人走了许久,狗仍乖乖贴地,鼻尖朝着二人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
“二姊,我差一点就采补成了,就差一点!”
夜晚,屋里晾晒着湿淋淋的衣裳,红『毛』狐狸『毛』发竖起,将床帐挠成了破布条,“要不是那小崽子横『插』一脚,这颗心现在已经在老娘肚子里了。”
发完疯,又拿爪子抖抖湿衣服,龇牙,“害得我跳了水,湿了『毛』,丢了老爷赏的宝贝……”打了个滚,滚到野鸡精身边,“等我再见到他,非得咬断他的脖子,叫他喊不出‘公子’!”
明锦一边卸妆一边叹道:“唉,我早跟你说过,茂哥儿是个讲礼的读书人,要勾引他,难度太高,听姊姊的,放弃了他,去找些心志不坚的男人来。”
“我不!”苏奈哼道,“心智不坚的我要找,心志坚定的我也要找,从今以后,我要撒大网,捞大鱼!”
明锦躺倒在床:“……你还是先养精蓄锐,早点睡吧。过两日跟姊姊去后厨逛逛,挑一个适合你的男人。”
灯熄了,苏奈尾巴甩甩,不服气地蜷缩起来。
二姊当了这么多年小妾,看人一定是准的。她都说难度高的男人,那一定是不好对付的。这么样的人,还不是差点让她采补成功了,这么看来,她的蛊『惑』大法比山里有了很多长进。再采补一个心志不坚的男人,岂不是分分钟得手?
这样想着,心火熄了,美滋滋的构想了一下那画面,不禁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呼吸变得舒展绵长,阖上眼皮,睡了。
半夜,月光洒进屋里。
苏奈的枕头角慢慢膨起,枕头下攒在一处的银饰轻轻相撞。
一只长长的触角探了出来,碰到了狐狸脸上一小撮绒『毛』,惊止片刻,又探出另一只触角,半晌,试探着向前送了一截,拉出半个竹节般的虫身。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波浪一般,向上极慢地涌动。
此时,苏奈的狐耳一抖,在睡梦中“啪”地一爪子拍到了自己脸上。
长而尖利的指甲就横亘在身侧,那透明的虫子被肉垫按住,动弹不得,拼命甩动身子,惊恐地挣扎起来,触角上下拍动,发出了细微尖利的声响,似在求救。
片刻,窗外晃过一个双螺髻的纤细人影。人影趴在窗口,左探右看,抓耳挠腮,好像想进屋来。又片刻,生锈的窗棂被从外推开,“吱呀——”一声,人影吓得瑟缩一下,明锦却陡然警醒,一骨碌爬起来,点上了蜡烛:“奈奈?”
外面的人影瞬间消失。
灯火通明,苏奈睡眼朦胧地坐在床上。
左边爪子捏着方如意的簪子,右爪两指掐着一条不断挣扎的透明虫子,触角耷拉下来,细长如棉线:“姊姊,这是什么玩意?竟然敢往我脸上爬!”
明锦勾起来左右看看,笃定道:“这是只海虫,我未化形前吃过不少。海虫本是瞎子,这是成精的海虫,能长出两根须来,代替视物。”
说着,一把夺过苏奈手上的银莲簪,莲花的一朵花瓣,还未合拢,像是个破了的蚕茧。
明锦看看它,恍悟道:“难怪方如意前段时间总是无精打采,却是让这小妖附在身上,吸了精气。唉,你把它硬抢过来,却是抢错了……”
苏奈气得脑袋发晕:“我说方如意脸上乌云罩顶,怎么不见了,呸,原来是被我吸走了!”
“一定是因为我倒了霉,昨日才采补不成。”想到这里,不由得攥紧了海虫,龇牙递给野鸡精,“姊姊,快吃了它!”
明锦拿袖捂着鼻子,嫌弃闪开数尺远:“快丢了,我可不要!奈奈,你都修得人形,可文雅一些,我早几百年就不吃虫子了。”
苏奈恨恨看向那扭动挣扎的海虫,一只虫子都可轻轻松松地吸了人的精气,想她堂堂一只狐狸精,却连一颗心也没剜到!气恼地一收指甲,想把这小妖捏得汁水四溅,屋里却突然多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要啊!”
两妖吃了一惊,异口同声:“你会说话!”
“不要啊……”海虫触须抖动,终于忍不住道,“小的也是受差办事,有……有命在身,看在,咱们同是山野小妖的份上,二位就饶了我一命吧!”
苏奈啐了它一脸,“就你也敢说我们是山野小妖!”
海虫在大水中挥舞着触角:“是是……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明锦道一声“慢”,抢道,“你会说话,看来是开了灵智,不只是附着人身骗些精气。我还从没见过开了灵智的海虫,你是跟着谁修炼的?你方才说,是有命在身,是谁派你来的?”
野鸡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后宅融洽的富商之家,舒舒服服地窝着,好日子才过了五年,生怕什么厉害的妖物,派出个探子,打算来抢她这份机缘,故而十分警惕。
海虫梗了一下,转开话题道:“……小的不是什么海虫,是那白龙庙里常年累月,贪嗔痴怨化成的精怪。”
“龙神不在正位,全叫我们这些小妖分食了香火,开了灵智,胃口一日日地大了起来,专程寄托于有执念的人身上……这女子,曾经在龙神前许愿得个如意郎君,小的就趴在她的发簪上走了。现实不尽人意,小的便帮她在梦里实现愿望,顺便……顺便要一点点精气。”
苏奈长长的狐狸嘴好奇地凑来:“你怎么实现愿望?”
海虫忙道:“爷爷低下头来,教小的爬进你耳中,片刻可给爷爷一场好梦!”
还未说完,一巴掌拍得他前后震颤,头晕目眩。
『毛』狐狸的耳朵用力抖了抖,好似十分嫌弃,要把脏污一口气都抖掉:“你还敢进老娘的耳朵!”
话音未落,一股烟雾从“海虫”身上升起来,弯弯绕绕,在空中勾勒,不多时,形成一幅模模糊糊的图景,隐约是线条绵软的廊柱,门窗,床榻,有两个歪歪扭扭的人形,一动一动的。
“小的……小的不进耳朵,也……只能这样尝试,求爷爷不要嫌弃。”
苏奈没有理它,只歪头盯着看:“这是什么玩意?”
明锦一瞧,便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妹妹,你是傻的吗,这就是‘采补’呀!”
苏奈吃了一惊,两眼放光,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原来这就是采补,采补成功是这种模样!”
明锦心道,啧啧啧,想不到这方如意外表看着文文弱弱的,内心却是欲求不满,竟然有这样的执念。可恨傻狐狸把簪子抢走,阴差阳错偏帮了她一把,她可千万不要醒悟过来,又来抢老爷呀!以后,千万要防着一些。
这一会儿功夫,苏奈又认真地看了几遍,手一抓,把那“海虫”捏成一团,塞回簪子里去。
明锦惊讶道:“妹妹,你不把它捏死,还留着做什么?你不怕它带来霉运了?”
苏奈正『色』道:“姊姊,我要戴在身上,随时拿出来学习。”说罢,低眼,狐狸嘴瞬间咧开,『露』出森森獠牙,两眼闪动绿光,“若是敢影响老娘的运道,我就捏得你当场开花……”
闪着银光的莲花簪里,传出的战战兢兢的声音,“知道,知道了,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