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 那瘦子目光炯炯,紧张地左右扫视,反手抽出竹箱内的长刀, 将树丛哗啦一下削倒:“什么东西藏在树后窥探!”
苏奈和苗姗姗惊叫出声前, 被凭空出现的一阵巨风向后掀了几个跟头,只见得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裙摆微动,挡在了她们面前。
随后, 这女子笑意盈盈地从树丛背后迈出去, 身上佩环响动:“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壮士好大的火气,倒将小女子吓了一跳。”
苏奈和苗姗姗惊魂甫定,蹲在了一颗大石背后。苗姗姗靠着石头,气急败坏地哼道:“这修士上来就砍,果然很凶。”
苏奈拿爪子擦了擦汗, 又将差点被削倒的大尾巴抱在怀里,仔细检查:“幸好二姊姊讲义气。”
“切,你这红『毛』狐狸果然蠢得厉害。”苗姗姗凉凉道,“你以为二姊姊是来保护我们的?”
苏奈顺着她的猫爪看去, 明锦竟已提着裙摆走了过去,毫不见外地和那些修士坐在了一处。那凶神恶煞的瘦子也仿佛变了个人一般,面『色』通红地往一旁让去;胖子更是满面惊艳, 『露』出讨好之『色』;就连那个温雅的“安兄”,也放下烧火棍,回过头仔仔细细听着二姊姊说话。
不知说到什么, 明锦以袖掩口,笑得前仰后合,头上的簪子垂下的流苏不住晃动, 金光闪耀。
苏奈的狐狸耳朵动动,细细听去,听得只言片语,惊愕地捂住嘴巴。
那几个男人,个个自称家有良田百亩,铺面满街。
还有……家里的银子堆成了山。
苏奈和苗姗姗眼神相对,山猫妖做了个“你懂了吧”的眼神。
这几个凡人都是富商,可惜寿命有限,恐无福消受,便斥重金,到处寻求修仙之法。听闻巴蜀乃是风水宝地,修仙门派聚居,便潜心向道,特意去求个长生不老的秘法……
红『毛』狐狸抱臂,耳朵无奈地趴了下来。怪不得二姊姊方才笑得那么开心,原来是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闪动……
这几人交代完自己,又仔细打量明锦,见她言行大方,衣着华贵,若不是大户出身的小姐,也是嫁给富商的贵『妇』了,便好奇问道:“大姐又是哪里人士,怎独个儿在这荒山里走着,不怕野兽?”
明锦以袖掩面,徐徐『露』出悲『色』:“我是山下钱唐孙老爷的妾室,进门没两年,老爷便撇下我们几个姨娘去了。”
“哦……”
“那些没良心的女人,卷了家里财物各奔东西;我一个人守着家,心里想着可怜的老爷,日日寡欢,却又命如浮萍,不知道该往哪儿飘……”
说罢,哽咽一下。
几个修士脸上都带上动容之『色』。
野鸡精在金饰点缀下,本就光彩照人,此时情真意切垂泪,更是美貌生动。想不到如此华贵美人,竟重情重义,那老富商走了什么运,能娶到这样的姨娘?
明锦伸手,接住一片飘飞的柳絮:“正巧天暖和了,听闻这山上草木茂盛,我便带着几个丫鬟上山来住几日,散散心。”
说罢,回头将那柳絮“呼”地一吹,拍拍手,起身唤道:“姗姗,奈奈,你们到哪儿去了?”
苏奈和苗姗姗大眼瞪小眼,都嘻嘻哈哈地笑出了声。因为她们藏身的那块大石头,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一座像模像样的林中小屋,将她们俩装在里头。
小屋里有桌椅板凳,她们屁股底下的青草,赫然变作一章挂着帐子的大床,床上还有枕头呢。
红『毛』狐狸和山猫在床上翻滚打闹了一会儿,差点把帐子撕破,听得明锦叫人,方急匆匆站起来,迎出门去。
明锦说“姗姗”“奈奈”都是丫鬟,苏奈和苗姗姗心里明白,这是二姊姊不想叫她们抢了风头。故而迎出门的,便是两个低头迈着小碎步的布裙女子。
见了客人,一抬头,『露』出两张厚唇粗眉、粗糙黝黑的脸。
明锦见了她们的样子,“噗嗤”一声掩口。
跟着进来的几个男人却退了几步。本以为这贵『妇』生得明丽,身旁的丫鬟也该不差,却没想到都是些歪瓜裂枣,不禁大失所望,如避瘟神般绕开。
苏奈和苗姗姗分工明确,一人『摸』出杯子倒水,一人准备“饭食”,擦肩而过时,只听明锦兴奋地传音道:‘好妹妹们,待姊姊成了事,可得好好感谢你们!’
回过头去,明锦却优雅坐在厅中,和那三人喝茶烤火,似有聊不完的话题。
她含笑的目光在那三人之间游走,先问那最丑的胖子:“王大哥,看您面相年轻,不知您可曾娶亲?”
胖子受宠若惊,赧然地伸出一只手,道:“这……也不多,在下家里有一妻五妾……”
明锦梗了一下,喝了口茶,嘴角轻轻下撇。
五个妾室,未免也太多了。
经过孙员外,她可不想再和这么多女人争宠。喝完了茶,又变作笑『吟』『吟』的样子,转向那精干的瘦子:“陈大哥,您也娶亲了?”
未料才问这一句,那胖子却拍桌大笑,震得那桌子都晃动。那瘦子满面通红,下巴抵着胸口,手握成拳,似是十分羞耻。
只听胖子不怀好意道:“陈兄那长姊,可是个母老虎,一看姑娘靠近,都当是图他家钱财,将人家扫地出门。陈兄这么大了,未曾娶亲,还是个光……”
瘦子瞪着眼,“碰”地猛砸了下桌子,胖子才笑着掩口道:“不说,不说了。”
明锦赔笑,又抿了口茶,心里暗骂一句。
有个母老虎一般的守财姊姊,便是有万贯家财也使不得!
“我说二位哥哥,你们实在过于老实,都叫我不好意思了!”胖子『摸』『摸』后脑,胳膊肘碰了碰那一直未言语的俊朗男人,笑道,“裴然,你也是,浑家病了这么久,只靠『药』石吊着,这么多年,你也没想过再纳个妾?”
明锦见那男人长得倜傥,想必后宅之争不断,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听到此处,眼神“倏”地亮了,陡然向那男人看去。
安裴然捧着茶杯沉『吟』,一双黑目也恰好看来,眼神里几分『迷』茫,几分思量。
四目对上刹那,明锦的眼珠不着痕迹地转到一旁,绽开个笑:“路远难行,天『色』晚了,诸位不如在我这房子里留宿一晚?”
安裴然的目光却一转不转地紧追明锦而去,笑道:“好呀。”
*
“想不到这男人是个这样货『色』。”红『毛』狐狸蹲在树杈上嫌弃道。
“怎样货『色』,二姊姊不就喜欢这种男人么?”苗姗姗『舔』了『舔』爪子,悄声嬉笑,“正合了她的意。”
后半夜里,法术变成的小屋里透出微弱的光亮,里面传来胖子雷鸣般的鼾声。
“我看他这路上稳重,仿佛和另外两个不大一样,没想到这么……这么……”苏奈两爪托腮,大尾巴失望地摆来摆去,挠了挠脸,一时没想到该如何形容。
“哪里不一样?”苗姗姗『舔』了『舔』嘴唇,“两个眼睛,一张嘴巴,肉质细腻,我倒是没看出他和其他的人类有什么不同。”
鼾声里夹杂着细微的床榻响声,连绵不绝。
这晚,安裴然从地铺起夜,回来时,地上的铺盖就不见了,同行的两人并排熟睡,浑然不知。
安裴然默了片刻,皱着眉头,四处打量,不见他的被褥;便脱了鞋子,赤脚小心地走来走去,在桌下、柜子里遍寻不得,终于绕过屏风,走到主人家的那张大床前,站定片刻,将绣着鸳鸯戏水的轻纱帐幔掀开一角。
他的被褥,端端正正地摆在床里。
外面的美人醒着,着锦衣华服,撑着脑袋歪靠在床边,手持灯盏,笑盈盈、直勾勾地看着他,似是专等他进来。
“相公。”明锦热情明媚,悄声笑道,“赤脚踩在地上,要着凉的。”
安裴然垂眼,他生得一幅正人君子的脸,在烛光下愈显儒雅,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也看不出一分思量。他没有叫喊,更没惊动他人,俯身钻进了帘子里。那柔粉『色』的帐幔,飘落下来。
山猫听得响声,一脸嫌弃地开窗跳了出去。苏奈身子一矮,化了原型,紧跟着蹿了出去,和山猫一前一后拿尾巴挂在了树枝上,倒吊着『荡』秋千玩。
才晃了两下,便听见明锦一声呼哨,差点掉下去。一猫一狐,忙从窗户翻回来,先后从睡在地上的胖子和瘦子身上“嗖”地飞了过去,叠罗汉一般扑到了床前。
“二姊姊?”苏奈扒拉开帐子,却只看见个满脸残缺唇印的男人闭着眼,蚕蛹般裹在被子里,“噫”地合上了帐子。
“这儿呢这儿呢。”头顶传来声响。苏奈和苗姗姗抬头一看,只见野鸡精盘腿坐在床帐顶上,手里端着烛火,裙摆上沉甸甸地兜着好些碎银、扳指、玉佩,还有男子束发的小发冠,熠熠生辉。
野鸡精拨了拨这些物件,从里面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在嘴边咬了咬,欣喜不已,又从中挑出了房契来,拿烛火照着,贴在眼前仔仔细细看,陡然将那纸张蒙在脸上,窣窣笑道:“还真是个富公子。发财,发财了!”
“来来来,”明锦喜不自胜地招呼道,“姗姗,奈奈,分你们点。”
苏奈接过发冠,好奇地放在鼻尖前研究。
苗姗姗道,“我要这些玩意有什么用?”她兴致缺缺地走到了床榻边,脑袋贴近了,眼冒绿光,仔细研究着胖子和瘦子,“不能吃又不能喝。倒不如,把这两个男人给我……”
“动不得!这男人是我的。”明锦忙伸手一弹,苗姗姗翻了个跟斗,堪堪躲过攻击,气急败坏拍着烧焦的袖子道,“我又不吃你那个!这两个给我有什么关系?”
“姊姊我又不像奈奈一样,只需采了这男人,我还要跟着他进家门,享受富贵呢。”明锦急得探身,床帐直摇,“他们一并来的。明日安公子起了,问那两人在哪里,叫我如何回答?这两人都不许动。”
苗姗姗横遭阻拦,冷笑一声,径自拽过苏奈道:“臭狐狸,你怎么也不说句话?这两个男人我吃一个,你采一个,如何?”
红『毛』狐狸用爪子扒拉着他们的脑壳,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胖子,又看了看瘦子,无趣地摇摇头:“噫——算了。臭猫,我们还是出去玩吧。外面有鸟!”
苗姗姗气得脸都青了:“你不是最想要男人了么,怎么又不采了?!”
这个……要怎么解释呢?
这两个男人定是能采的,而且,她能想象,这两人若是见了她的人形,便会如同她在庙里遇见的书生,还有那官爷孙达一样,被勾得欲.火中烧,眼珠子都要黏在她身上。
可是不知怎的,临到跟前,她却觉得要抠出这些人的心吃掉,令人反胃得紧,倒不如那季先生那颗得不到的心来得勾人。
苏奈在山下东跑跑西跑跑的收获,便是男人和男人之间,好像不大一样。好比吃惯了人类的食物,就吃不惯生食了一般,见过了那真正让狐狸精流口水的心脏,这些个酒囊饭袋,便入不了眼了。
“走吧走吧。”苏奈不是很想采补,拉着苗姗姗走了,苗姗姗奋力挣扎,一猫一狐滚成一团,撕咬抓挠,撞出窗户外面去,直到树上还在打架。
打得树枝上的雪簌簌下落,方才停下,苗姗姗跃起来,一把抓住飞过的鸟塞进嘴里。半晌,吐出了一串带血的羽『毛』,无趣地爬下来,闭目假寐:“哼,没意思,睡了。”
红『毛』狐狸用力推搡了几下树干,灰『色』山猫在上面晃来晃去,就是不理会,『骚』扰了山猫妖一会儿,苏奈也无趣,打了个哈欠,大尾巴摆了摆,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尾巴盖在了脸上,就这样睡去。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现,空山鸟鸣阵阵。
苏奈挪开尾巴,睁开一只眼睛,随后一骨碌坐起来,『揉』了『揉』眼,跳到了旁边的树杈上,用力推搡着苗姗姗:“臭猫,臭猫,你快看!”
“干什么。”苗姗姗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被推得实在烦了,便坐了起来,也是一惊。
两妖一块儿跳到了地上,茫然地在空地上走来走去。
只见原来法术化成的房子处,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那三个修士连同二姊姊一起走了,脸野鸡洞里空空的,明锦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还有在枕头底下放着的盒子,也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苏奈和苗姗姗相顾无言。
二姊姊,连夜收拾铺盖卷跟着男人走了。
两个“丫鬟”,却被剩在了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