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走后没几日, 大姊白素醒来一次。
蛇洞内仍旧阴气森森,水珠从倒挂石笋上一滴一滴坠入下方的水潭里。
白蟒睁开眼睛,听两个妹妹手舞足蹈地讲述了明锦连夜随男人遁走的事, 一时也有些无语。
“罢了。”白素叹了口气, “明锦她一向胆小怕事、安分守己,应当不会出什么事,走便走了吧。”
说到此处, 忽然想起什么:“不过, 你们两个……”
她缓缓抬起蛇头,苏奈和苗姗姗便一并被盖在了巨大的阴影下,睁大眼睛看着空中巨大的白蟒。
白蟒吐着信子,口中发出警告,“你们两个小家伙,可千万别学着老二到处『乱』跑。”
忽然, 她眼睛一眯,有些吃惊地发现那红『毛』狐狸脖子上的三枚金『色』指印。那指印正闪烁着微弱的光。
若没记错的话,这三个指印是仙人在她脖子上掐下的伤痕。不知怎的,总也愈合不了, 苏奈下山之前,每日在河边看到自己的倒影,都要扒拉着自己脖子上的『毛』『毛』破口大骂一通。
可一段时日未见, 不知发生什么,这三枚指印竟然缓缓变换形态,首尾相合, 形成个明亮圆融纹样。
如今,不像是什么伤痕,反倒像是功德印记了……
白素心中微动, 向苏奈看去。
这红『毛』狐狸还仰着尖嘴巴看她,耳朵竖起来,一幅傻乎乎的洗耳恭听的模样,狐狸眼睛里一片懵懂。
……算了。
一阵倦意袭来,白素蛇尾微摆,换了个姿势,心中暗道:小妹一意孤行,非要东奔西跑地去采补男人,谁知过了这么久,一道杀孽没犯下,倒还因祸得福。
兴许她的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不需她整日唠叨,若横加干涉,反倒无趣。她便将蛇头搁在盘起的尾巴中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恹恹道,
“你们随便吧。记得一点,修士最好别招惹!”
天气在和暖与严寒之间反复变化,正是蛇妖打不起精神的时节。
说完这句话,她便又睡去了,
“修士不能招惹?哈。”出蛇洞时,苗姗姗抱怨道,“我看他们也没什么本事嘛。昨天那三个人,连我们是不是人都看不出!若不是二姊姊拦着,早就给我吞下肚了。”
一听便知这臭猫还在为没吃到那几个男人耿耿于怀。
红『毛』狐狸快跑几步,在雪地上扑住一只麻雀,复又用爪子拍拍它,把它打走:“臭猫,大姊姊说的有点道理,修士和修士是不一样的……”
她读的那些书上说,凡间的修士也分三六九等。
那些天生能感知道法、有修炼天赋的凡人为上等,即将修得大道,便开山立派,收那些有灵根的弟子传授经验。这些弟子要整天给师父端茶送水,做些苦力来换取知识,这是中等。
那天见到的那几个蠢男人嘛,压根没有什么灵根,愿意花大把银钱买些指点,勉强算是下等修士。
这样的修士,就是打了八卦阴阳旗,也是充脸面用的,但名门里出来的修士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修士,日后可能飞升大道。
虽然不想承认,可一个破烂草头神就能把她拍飞出去,后来又有个快死了的和尚,一口气就能把她吹上天……
唉,她一个狐狸精,整日招惹这些人干什么?早日采个好男人提升修为,和二姊姊一样修出妖丹,变得更厉害一些,这才是正经!
“遇到厉害的,你打不过,最好别去招惹,小心被拍成猫干。”
苗姗姗听不得这种话,掉头就走,嘴里哼了一声:“红『毛』狐狸,你当我们这座山是什么香饽饽呢,一个两个修士,都往我们这里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奈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这傻猫解释这么一通,骂了一句,转身蹿进了自己的狐狸洞。
*
次日清晨,苏奈正仰面躺在『乱』草里小憩,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串杂『乱』的人声,
山有过路人,本是常见,狐狸脸上盖着芭蕉叶,耳朵尖动了动,闭着眼睛不搭理。
可随后便是“碰”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在耳边爆开了。红『毛』狐狸惊得立刻弹跳起来,踩着滑落的芭蕉叶跳到了一旁,
眼前烟雾缭绕,头重脚轻,一股刺鼻的味道钻进鼻子。苏奈双眼泛出凶恶的绿光,抖着耳朵上的灰骂:“什么东西敢在老娘耳朵边放火……唔!”
是苗姗姗从树杈上一跃而下,压在了她的脑袋上。
山猫滚圆的眼睛藏在树杈背后向外窥探,许久,喃喃道:“红『毛』狐狸,你的嘴是开过光的么?”
“什么意思?”苏奈甩了甩脑袋,把山猫撂了下来,和苗姗姗一起向外看去。
只见那影影绰绰的人影,足有成十个,都是清一『色』的少年。
这些少年身着粗麻长衣,系腰带,戴着白『色』纱帽,有的背上背着长剑,有的则背着行囊布袋。
他们走来走去,各司其职,有人弯腰拾树枝,有人搭柴火,剩下的已三三两两坐成一个圈,彼此交谈嬉笑起来。
“你看那个,”苗姗姗幽幽道,“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旗?”
苏奈顺着猫爪看去,果然在为首的那人背后的行囊中看到了一面斜挂的阴阳八卦旗。
非但如此,如果仔细看去,每个少年腰带中央,也拿黑线绣了相同的标志。
苏奈挠了挠头:“又是修士?”
“你说呢?”苗姗姗看去,“臭狐狸,你什么时候下山?自从你回来,把霉运也给带回来了,我在山上三个月了,一个路人也没吃到!”
苏奈气得七窍生烟。
仿佛是印证她们的猜测似的,只听一个拾柴的少年呼吸声越来越重,似有怨气,拎起了一根黑漆漆的木棍,蹙眉道:“秦云,方才你清路的生火符也用太多,你瞧着这边的树都烧焦了,没几根能用的了。”
那叫秦云的少年正围坐在圈子里说得口沫横飞,被点了名,扫兴地回过头来,伸出手,手心里“呼”蹿出一股三尺高的赤红火龙。
他眯起眼:“怎么了?我好心替大家清了路,你倒有意见,是想和我比试比试?”
火苗蹿出的瞬间,周围的人全都吓得向后一闪,苗姗姗瞳孔里映出了赤红的亮点,也瞪大双眼,惊得向后退了两步,半晌,脸上现出些无趣郁卒之『色』。
若说之前心底还有些侥幸,此刻见了修士的“真本事”,知道这些衣着打扮相似的少年都不是她动得了的,便黑了脸,拖着尾巴“哧溜”上树了:‘红『毛』狐狸,我们回去吧?’
方才火焰腾空时候,苏奈也敏捷地躲到了隐蔽一些的树丛后,此刻却坐下来,从树杈里伸出尖嘴,凝神往外瞧:“臭猫,你回去吧,我再研究研究。”
这些男人,应当就是修仙门派的弟子,她还从来没见过修仙门派的上等修士呢!
这些少年个个百里挑一,年轻貌美,要不是修士就好了,一口气全采了,想必就能有妖丹了吧……红『毛』狐狸正想得垂涎三尺,瞧见那点火的秦云一幅刺儿头模样,挑衅笑着倒出手掌里一沓符灰,立刻擦了擦口水,嫌弃地拧起眉来。
这个男人的心,还是算了。
开个道而已,就要烧别人的山,还差点炸到她的头上。
嘻嘻,等她采了其他的男人,便把他绑起来,专在他耳朵边放鞭炮,让他也尝尝这惊吓的滋味!
秦云来这一出,先前拾柴的弟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走到了另一边坐下。与秦云坐在一起的弟子,有人怒骂,有人嬉笑,有人拦架,一时混『乱』,有人道:
“应敏,你怎么走了?这柴火还没捡够呢。”
“就是呀,坐这雪堆里冻得心慌,这点柴火当蜡烛点么?方才秦云在山上捉了两只兔子,我们还想烤了吃呢。”
其余人搓着手期待道:“听闻到了川蜀,咱们便要正式辟谷,这兔肉可得让我们最后过瘾一把。”
“就是就是。”其余人皆附和,声如浪『潮』。
那坐在另一圈里的应敏脸『色』一白,在这声浪中显了弱势,磕磕绊绊:“这,这边没柴火……”
与他坐在一处的弟子替他说话:“大家也都赶了两天路,实在走不动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歇脚之地,哪有这么支使人的?不如都歇歇,那兔子,天这么冷也坏不了,就等晚上再吃吧。”
那秦云却不依不饶,不紧不慢地转着手上的木棍,吹了声口哨道:“应师弟忍心看着我们受冻到晚上?此处没有能用的,那就去远一点的地方捡点能用的柴火来呗。”
秦云身量高大,肩膀健壮,腰带挂有佩玉,还有一枚精致的香囊,香囊撑得鼓囊囊的,抽线出『露』出一沓符纸的边角,看着就有钱有势。旁人对他的眼『色』,也多是谄媚畏惧。
苏奈的眼珠子转了转,这些凡人,好似都很巴结他。都是他欺负别人,别人不敢欺负他。
应敏脸『色』涨红,咬了咬牙,想要起身,身旁与他相好的弟子将他拦住。
他们似想到了什么,向这边看来:“应敏累了。要不,要不,叫杨昭去吧。”
其余弟子似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事,纷纷抚掌附和:“对对,该叫杨昭去。”
秦云笑道:“杨昭,那你去远处拾点柴吧。”
他说话时,以眼角睨着前方正在弯腰搭火堆的身影。
其他人也慢慢安静下来,所有好奇、取笑、意味深长的视线,纷纷聚到这背着剑干活的少年身上来。
叫做杨昭的少年慢慢直起身子。
他的年岁和其余坐着的人相仿,可是个头却高,身形健壮,站起来时如一座山,背上背着的那把装在布套子里的短剑便显得有些滑稽。
再加上他不像其余人一样系腰带、戴白纱帽,而是如农家少年一般,穿了一身浅『色』的短衣,头上戴着斗笠,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手臂肌肉,便显得沧桑几分。
随着起身的动作,斗笠下的面孔一点点『露』出。他的皮肤黝黑,不如其余少年那般秀气,却有股硬朗的英气。一双极黑的眼睛里,『露』出的纯然稚气,泄『露』了他的年纪。
他扶了扶斗笠,看了看笑着的秦云,又转头环视一周,见大伙都在看他,应敏则把眼神瞥在别处。
杨昭擦着脸上不住滑落的汗水,好像没看懂这些目光的意义,点点头道:“行,那你们等我一下。才下过雨,估计这山道上的树都湿了,我去林子里找没被淋到的。”
说罢,便真的拨开树丛,大步往林子里去了。
“还真是个傻子。什么都不会不说,还看不懂眼『色』,没意思。”见他背影走远,秦云扫兴嘟囔一句,丢下柴火棍,注意力很快转开。
其余人只是静了片刻,又各做各的事,连同应敏一起,放松地说笑起来。四周恢复了之前的人声鼎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杨昭的靴子陷在余雪里,“咯吱”一声拔.出来,从苏奈前面经过,红『毛』狐狸转了个身。
杂『乱』松枝交错纵横,阻挡去路,前面昏黑一片,这少年探头看了看,反手抽出背上的短剑,用剑柄一拨的功夫,树上“咕噜噜”滚下来什么东西,他吃了一惊,飞快地摘下斗笠,反过来一接。
只听“啪嗒”一声,一枚鸟蛋掉进斗笠里。
杨昭松了口气。
他把鸟蛋取出来单手擦擦,又放在嘴边哈了哈气,细细转着看,黑眸里『露』出好奇之『色』。不过大约是许久没吃东西,腹中空空,看着看着便移开了神,甚至“咕咚”地咽了咽口水。
随后他晃了晃脑袋,伸手将蛋轻轻放回鸟巢里,再不耽搁,弯下身子钻进树枝掩映的屏障,走进林子。
红『毛』狐狸跟在身后,无声地化了人形,妖妖娆娆的小『妇』人,鬼鬼祟祟地走了几步,踮着脚尖,好奇地将脸凑过去看。
松枝上的鸟巢里,一只山雀在细弱地鸣叫,见得一张人脸靠近,惊恐地护住失而复得的鸟蛋,凄厉地锐鸣起来。
苏奈沉下脸,骂了一句,无趣地松开了树枝。
臭鸟,老娘吃的是男人心,又不稀罕你的蛋,瞧把你吓的!
她想了想,又沉着脸,伸出指尖将那岌岌可危的鸟巢向里面推了推。
此时丛林响动,苏奈吓得瞬间化为红狐。
满头大汗的杨昭胳膊肘下夹着斗笠,手上抱着满满的一大摞树枝,吃力地钻了出来,几乎连路也看不到了。
苏奈看那男人背后背着的短剑,随着歪歪扭扭的步伐晃动,心砰砰跳起来,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渴望……
那少年从外面走,红『毛』狐狸便兴奋从树丛里跟着窜了过去。
方才那个讨厌鬼说什么来着?
杨昭“什么都不会”。
既然不会法术,那岂不是说明……有点希望?
苏奈脑筋急转,尾巴又速摇摆起来。
这个男人就不错。
他的心,看起来很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