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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第140章铺天盖地的恨意(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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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永隆二十二年, 皇太后千秋盛宴,太子谋反,帝震怒, 以令郢王世子平叛『乱』。

昨夜里的大雨滂沱, 却挡不住皇宫里的喊杀声震天。

勋贵世家多在宫中参加宫宴,留在家中的,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便是说不上话的女眷, 压根不顶事。

一直到早上,大雨初停,晨光微亮, 才人敢派人出来打探消息。

只是整座京城已经被封锁,寻常百姓怕惹事不敢上街,一队队身着铠甲, 腰佩兵器的军士, 在城中来来回回的巡视。

大街上商铺酒肆, 都紧闭着大门, 哪怕是最繁华的大街都空无一人。

休整了一夜的锦衣卫, 各个红着眼眶, 却不停歇, 冲进一户又一户的大门,搜捕抓人, 一刻都不停歇。

锦衣卫这次跌足了跟头,太子造反这么大的事情, 不仅事先没收到一丁点消息。

居然还发了内讧。

让太子挖了自家自以铜墙铁壁的墙角。

活下来的锦衣卫都经过了一夜的厮杀,稍事休整之后,开始全城不停抓人。

太子造反,牵扯甚广, 又不知道多少颗人头落地。

皇宫里。

经过一夜的厮杀,太极殿前的玉阶,早已经被血水洗了一遍。

原本纤尘不染的广场前,随处可见的血迹,甚至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断肢残臂。

北大营在赶到之后,收拾了谋反的残兵,更是打扫了战场。

昨天还鲜活的人,今日成了一具具不说话的尸体。

昨日还在宫里的勋贵大臣,女眷命『妇』,如今都还在被集中看管在各处宫殿,毕竟太子造反牵扯的人这么多,这勋贵里头,肯。

一处宫殿,太医云集,比起别的凄风楚雨的惨淡场景,这里多了一分寂静。

沈绛浑身湿冷的坐在床榻边,昨夜大雨浇在身上,都及不得现在一分的冰冷。

她安静而死死地盯着床上躺着的人,连眨眼都不舍得。

仿佛只要她眼睛眨一下,面前的谢珣就消失不见。

“灼灼,你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吧。”一旁的沈殊音还是看不下去,上前劝说。

沈绛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沈殊音眼底隐含着不忍,昨夜兵『乱』,她被傅柏林带到一处殿阁藏了起来,傅柏林叮嘱她,非他本人亲自前来,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虽然沈殊音担心沈绛安危,可她知道自己不武功,出去反而是拖累。

终于到了天亮,沈殊音战战兢兢躲了一夜,不敢闭上眼睛。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下去,周围开始士兵搜索的声音,就在她以自己被士兵搜出来的时候,傅柏林赶到。

他将自己带到这处宫殿,沈殊音一进来就四处搜寻沈绛的身影。

却处处没看见。

直到傅柏林与她解释:“世子殿下身中一箭,现在正在被太医们抢救,三姑娘正在陪着他。”

方才太医们终于离开内殿,到外面商讨世子殿下的病情。

沈殊音这才了机,进来看看沈绛。

瞧见沈绛身上的衣裳半干未干,外面随意裹着一件披风,沈殊音还是忍不住劝说了一句。

可是沈绛没丝毫反应。

沈殊音不忍,又低声说:“灼灼,三公子好起来的。”

终于这句话像是勾回了沈绛的魂魄,她僵直的脊背轻动了下,苍白而柔软的唇瓣,微动了下,发出极细极低哑的声音:“姐姐,我救不了他。”

她亲眼看见一箭『射』入谢珣的身体里。

箭势凌厉,箭身没入,鲜血伤口喷『射』而出,与雨水混融在这天地间。

一刻,她以自己要永远失去了他。

她奔过去,想要将他抱起来,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她抱不动他。

大雨似要将这天地都淹没。

“灼灼,不事的,我方才听太医说,三公子的伤势已经稳,他只是还没苏醒而已,”沈殊音见沈绛的语气如此『迷』茫,怕她走岔了心思,赶紧小声安慰。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郢王爷和王妃终于赶到。

原来昨晚兵祸起时,太后还强撑着一口气,怕给皇上添『乱』。

谁知北大营勤王军来了,动『乱』被安,又听闻太子在事败之后『自杀』,太后强撑的这一口,一下子泄了去。

整个人当即昏厥过去。

皇上都来不及收拾残局,赶紧召了太医救治太后。

郢王哪怕得知儿子身中一箭,负了重伤,可一边是亲娘一边是亲儿子,两头一样的煎熬。

还是皇上听说谢珣受伤,趁着皇后稍微好点,赶紧让郢王夫『妇』赶过来。

毕竟郢王妃一直哭个不停,要是让太后再知道,谢珣受如此重伤,这就是在催太后的命。

一进了内殿,王妃望着躺在床上的谢珣,险当场昏过去。

幸亏郢王伸手扶住她。

这一夜过来,哪怕是平日里金尊玉贵的王爷夫『妇』,身上都不免几分狼狈。

“程婴,然没事的。”郢王爷怕王妃过分激动,赶紧安慰他。

王妃扑到床边哭了起来:“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是三长两短,我便不活了。程婴,你快睁开眼睛,看看阿娘。”

王妃伏身大哭,声音凄楚沙哑,叫人闻落泪。

郢王爷此刻忍不住别开头,偷偷抹了眼泪。

沈绛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低声道:“王妃,三公子的箭伤并未伤及要害。”

真正要命的,是他身上的蛊毒牵丝。

牵丝之毒,在他身上越来越克制不住。

昨晚支箭,按照平日里来说,根本不被谢珣放在眼中。可就是因牵丝恰好在时发作,引得他身形迟缓,避不开『射』来的箭羽。

郢王妃这才止住哭声,轻声道:“你呢,可受伤?”

沈绛没想到王妃在此刻,还关心她。

她自幼丧母,未曾享受过这般和风细雨的关怀,一时眼眶微涩,她轻轻摇头:“我并未受伤,多谢王妃关心。”

很快,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

“我要见殿下,”一个着急的声音响起。

郢王皱眉,走出去正欲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此吵吵嚷嚷。”

“卑职见过王爷。”任郁一瞧见郢王爷,着急道:“不知世子殿下可曾醒来,卑职要事。告知。”

郢王爷皱眉:“世子昨夜受伤,一直不曾醒来。不管什么事,你都暂且压下。”

任郁瞪大双眸,一脸又急又气,他双眼布满血丝,这一夜下来,他带兵杀敌,疲倦不堪,如今还不得歇息。

“王爷,此乃是十万火急之事。”任郁哑着声音说。

郢王爷无奈问道:“到底什么事情,你先与我说说,程婴到现在都还未苏醒,你便是再闹腾,他没法替你决断。”

“昨夜卑职带五千御林军兄弟,誓死守卫皇城,殿下曾当众下令,封我御林军统领。如今动『乱』平,他们便要微臣交出御林军的兵权,这是哪里来的道。”

任郁此刻眼眶越发红,兔死狗烹,这未免来的太快了。

郢王没想到,怔了半晌,这才问道:“是谁让你交出兵权的?”

“个叫田冀的人,适才派人来通知卑职。”任郁说着,忍不住咬牙,“他们这是趁着殿下昏『迷』,趁火打劫。”

郢王皱眉,不由道:“这个田冀是何许人?”

沈绛闻言,内殿走了出来,方才她听了任郁的话,此刻道:“此人乃是禁军参将。”

“一个小小参将,竟敢将手伸到了御林军,岂不是笑话。”郢王皱眉。

他现在虽然并不过问朝堂之事,可是这个任郁既然是被谢珣昨晚点御林军统领,可见他便是谢珣的人。

沈绛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王爷,任统领,还请过来一步说话。”

这附近宫女和太监,说不准哪一个就成了告密。

所以沈绛说话,格外小心。

三人到了僻静处,沈绛低声说:“此人我识得,先前端王在护国寺便刺杀,便是他赶到救援。当时说他是了换防,才正巧赶上。”

“但我与三公子都觉得,太子刺杀端王一事,乃是端王自导自演。”

任郁惊觉:“您的意思是说,此人乃是端王的人?”

这一下可是让任郁差点跳起来。

他咬着牙说:“若不是端王之事,太子岂造反。如今太子事败,他倒是立即跳出来争权。老子昨天带着兄弟,誓死保卫圣上,如今让我交出兵权……”

“不干。”

任郁气得跳脚,只是察觉面前两位,实在不是自己能造次的。

倒是沈绛安慰说:“世子殿下能在危急时刻,如此相信任统领,任命你御林军统领,可见他与你是进退的。所以世子殿下醒来之前,你一不能交出兵权。”

沈绛知道谢珣在这场动『乱』之中,势必要得到更多。

他们总是被牵着鼻子走,总是头顶着无法抵抗的权势。

所以三公子在扬州回京之后,便一直在改变,他参与朝政,他想要将他们的命运彻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任郁没想到她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居然说出的话,如此强势,能这般支持自己。

他当即道:“三姑娘放心,卑职当不负殿下所托。”

郢王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却又没说话。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惊呼,还欢喜的声音:“醒了,醒了。”

沈绛听到这声音,提着裙摆,不顾礼仪,头不回地跑了过去。

她到了床边,谢珣已经睁开眼睛,只是眼神茫然,在盯着周围的人看了一圈,将视线落在了沈绛身上,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苍白笑意。

“阿绛。”他张了张嘴,终于在最后,笑着喊她的名字。

这儿连郢王妃都让出位置,让沈绛轻扑到他的身边,她的脸颊贴着他的手臂,嘴唇颤抖,哽咽的想要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谢珣伸手抚着她的乌发,轻柔至极,待他的手指触及她的脸颊,指尖擦拭掉她落下的泪。

他越是温柔,沈绛越是哭的厉害,最后她只哽咽说出三个字:“你醒了。”

他的每一次受伤,都让沈绛如坠深渊。

沈绛最怕的就是他此一睡不醒。

谢珣抬起手臂,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让她在温热宽厚的怀抱中,找到安全感,不必再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

沈绛的哭声压抑的沙哑,成了失声痛哭。

他的衣衫渐湿,心头仿佛被她的眼泪水浸泡着,又酸又软,只能不停的轻抚着她的鬓发,一遍遍安慰:“是我,让阿绛哭了。”

“我保证,以后再不让阿绛哭的。”

*

谢珣醒来之后,他居然不顾着众人的劝阻,强撑着起身,亲自去见了皇上。

皇上在奉昭殿内,正与众大臣商议,该如何此次叛『乱』。

内阁的几位大臣都在呢。

就听大总管彭福海入内禀告,世子殿下来了。

待让谢珣入内之后,永隆帝亲自过来,将他扶了起来:“程婴,你刚受了重伤,怎么不好好养病,就过来了呢。”

“皇上令微臣平『乱』,如今内『乱』堪平,微臣当前来复命。”

永隆帝满脸欣慰:“这次多亏了程婴你,方能如此迅速平内『乱』。”

谢珣道:“此番平内『乱』,非臣之功,头功当属御林军任郁将军。只是微臣一事,要先跟皇上请罪。”

永隆帝一副懵懂不知的样子,温和道:“程婴事,只管说便是。”

“昨日何崇先以清君侧之名,率部作『乱』,所以臣以皇上的龙佩令,在众将士面前,革除何崇先统领一职,封任郁新任御林军统领。此举实乃权宜之计,只了在当时分叛『乱』的军士,让他们『迷』途知返。”

“此事你处置甚妥。”永隆帝满意的说。

谢珣脸『色』苍白,忍不住扶了下胸口,里是箭伤之处。

“陛下,不如让世子殿下先坐下来说吧。”内阁首辅顾敏敬见状,立即说道。

永隆帝叹了口气:“朕竟是糊涂了,来人,给程婴赐座。”

谢珣却轻退一步,朗声道:“陛下,任郁将军虽是权宜之计,才成了御林军统领。但他昨日率部力抗叛军,誓死护卫陛下和太后,此功劳岂能抹杀。”

永隆帝脸『色』微变,他知谢珣是了任郁的事情来的。

但他没想到谢珣居然当众说出,此时几位大臣都还在,显然是一头雾水。

顾敏敬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我知一部分御林军因何崇先人的蛊『惑』,叛『乱』造反,可若是因此让禁军接管御林军,岂不是寒了昨夜誓死效忠陛下的御林军的心。”

谢珣此话一出,殿内众人微微变『色』。

顾敏敬立即站了起来,神『色』严肃道:“陛下,老臣以殿下所言甚是,任郁本就是御林军的人,如今由他接管御林军,既能安抚叛『乱』将士,又能让效忠陛下的将士安心。如今大『乱』之下,一动不如一静。”

他知永隆帝私心,可是这个风雨漂泊的朝堂,再禁不住私心了。

余下几人,见谢珣与顾敏敬都出列,纷纷起身道:“请皇上三思。”

永隆帝脸『色』倒是没不虞,反而格外温和:“程婴所言极是。”

“便传朕旨意,正式升任任郁御林军统领。”

几位大人都面面相觑,实不敢相信,原本铁血手腕,说一不二的永隆帝,居然如此轻易就妥协。

这次太子谋反,看来皇上的打击是极大了。

一直到下午,宫里这勋贵大臣还女眷们,这才陆陆续续回家。

众人回到家中,都感觉是劫后余,恨不能庆祝一番。

沈绛原本是想在继续陪着谢珣,可是这毕竟是宫中,并非郢王府,她不宜多留下,便跟着沈殊音一并回了家中。

谁都不知,在众人陆续回家的时候,永隆帝亲自前往宫中的牢房,见了太子。

他望着太子,良久,都无话。

反倒是在造反失败,又『自杀』失败之后,太子种尘埃落的心灰意冷。

他见到永隆帝,不仅未跪拜求饶,反而种坦『荡』『荡』的无畏。

“父皇,是来处置儿臣的?”太子开口问道。

永隆帝说不失望,是不可能,他望着太子,问道:“你可后悔?”

“悔?”太子轻念着这个字,却仰天大笑:“我只恨未能当场斩杀谢昱瑾,他不死,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永隆帝没想到他,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当即怒喝道:“你乃中宫所出嫡子,朕你是何给予厚望,可是你毫无半分储君之像,容不得自己的兄弟。若是你登基,朕之子嗣,岂不是要被你屠戮殆尽。”

太子冷笑,却不语。

永隆帝似不想再提及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我只问你一句,卫楚岚之党羽何在?”

这个问题,似引起了太子的兴致,他饶兴趣的隔着栏杆,望向永隆帝。

一父一子,一君一臣。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明明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如今却只能这般隔栏而望。

永隆帝方才让所人都退下,此刻,这周围只太子与他二人。

太子突然爬了起来,他周围只剩一身白衣,头上更是冠冕全除去,这是怕他用来『自杀』。

他隔着栏杆,望向永隆帝,低声问:“父皇,你怕吗?”

“说真的,我怕。”太子的声音轻而飘,似鬼魅。

他直勾勾看着永隆帝,小声说道:“卫楚岚的人刚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是怕的。因我在想,卫公死了都多少年,这人居然还这么忠于他。若是这样的人再多一,我们谢氏江山,岂不就危矣。”

“父皇,这多可怕呀。”

说完,太子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多可怕,多可怕呀。”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一丝唱腔,仿佛尚宝清就在他眼前。

咿咿呀呀唱着,带着他进入无忧无虑。

永隆帝阴沉的望着太子,看着他如癫如狂。

终于,太子停下了笑声,他再次望向皇帝:“当年您就是因这样,才要杀了卫楚岚的吗?因他太过惊才绝艳,因他功盖主,因他……”

“住口。”永隆帝仿佛终于忍受不住般。

就如昨晚宴上,太子说出卫楚岚三个字的时候,他如这般失态。

太子居然真的住了口。

只是他目光诡异的望着永隆帝,突然伸手指过来:“你就是怕了。”

“你当然应该怕,卫楚岚的属下,可都在看着你呢,而且你都不知道他们的势力多大,”太子一边看着永隆帝一边嬉笑:“你要小心啊,父皇。”

这场父子谈话,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

“小姐,卓回来了。”

沈绛回府之后,便痛痛快快睡了一觉,这一觉直白天睡到黑夜,又黑夜到了第二天的天明。

直到阿鸢实在担心,小声在纱帐外提醒。

沈绛这才睁开眼睛。

她恍惚了下,这才想起来,她将卓派去寻大姐姐的嬷嬷。

很快,她起身换了衣裳,到外间与卓见面。

卓一路风尘仆仆,看起来是日夜兼程赶了回来的。

沈绛问道:“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卓摇头:“在路上倒是没,只是到了京城,险进不来。”

京城因这场大『乱』,城门紧闭,到处都在严查。幸亏卓的文书都齐全,而且他是长平侯府的人,所以这才能进入城内。

沈绛这才问起正事,“你找到位嬷嬷了吗?”

“我按照三小姐您给我的地址,去寻了。只是我到的时候,这位孙嬷嬷家门紧闭,我了一日,都不见人出入。这才问了周围的邻居,才听说,她家里已半个月未人出入了。”

沈绛眉头微皱,显然是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卓继续说:“了防止是方发意外,我还特地潜入府上。可是感觉她家中一切都如常,就好像只是出了个远门而已。”

“若是出了远门的话,何邻居不知?”

卓想了下,解释说:“这位孙嬷嬷乃是多年之后落叶归根,因此与周围邻居没什么交情往来。”

“我问过邻居,他们离开之前并无异常,我想着不是出远门寻亲。”

沈绛虽觉得此事怪异,却只能暂且放下。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京城都被大清洗了一遍。

但凡与太子关的人,人人自危,怕下一刻,屠刀便落在了自己头上。

就在此时,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突然告老。

皇上自然是挽留,但是左都御史,几次上了乞休的折子。

最终皇上还是恩准,准许他告老还乡荣养。

若是平时的话,肯人笑话老大人是活的老糊涂了,可是如今反倒不少人羡慕。

左都御史的位置腾了出来,自然人要上位。

没两日,皇上下旨,命郢王世子谢珣出任左都御史。

自此,二十二岁之龄的谢珣,成了自开朝以来,最年轻且位权重的左都御史。

这下不少人看清楚了老左都御史的意图,既然世子殿下上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又何必要强占着位置,岂不是惹人厌烦。

而谢珣初入朝堂的七品推官,到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后至左都御史。

短短两年间,一跃成朝堂之上最举重若轻的人物。

至于端王,他断了一条手臂,又被太子当众如此羞辱,更是被曝出是扬州流民案的幕后真凶,看起来早已是与大位无缘。

毕竟古往今来,哪里断臂的帝王。

这帝位之争,争来争去,竟发现最机问鼎大宝的几位,居然都纷纷无缘。

太子造反,如今又遭皇上囚禁,虽说朝堂上大臣上书,称太子言行,乃是受人蛊『惑』,请皇上留他一条『性』命。

死罪纵然能逃过,活罪却是难免。

只怕太子这一别想,再一丝的自由。

好在皇帝儿子多,下面的六皇子、七皇子、九皇子都已成人。

特别是九皇子,他自幼被养在霍贵妃的宫中,与贵妃之子无疑。端王既然断绝了问鼎大宝的可能,端王一派倒不如干脆,转头支持九皇子谢时闵。

朝局动『乱』,几乎一夜之间,被彻底清洗了一遍。

反而是沈家,倒是因沈作明在外领兵,置身事外。

虽说这段时间,北戎又频频『骚』扰边境,可是在边境上与这蛮人,真刀真枪的干,倒是好过在朝堂上,这般腥风血雨。

只是沈殊音惋惜,她说:“本来还想着趁这次太后千秋,给你和三公子赐婚。谁知竟赶上太子造反。”

沈绛正欲宽慰沈殊音,就听她念叨:“太子真是,造反居然要挑自己亲祖母的寿辰当日。这若是真的父子相残,岂不是……”

“别担心,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沈绛还是安慰道。

正说着,突然阿鸢进来,惊讶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沈殊音先惊讶,随后惊喜:“宫里来人?该不是赐婚的圣旨到了吧。”

沈绛:“……”

大姐姐这是多盼着自己嫁出去呀。

不过两人还是立即更衣,去往前厅。

沈绛瞧见一个并不算脸熟的太监,客气道:“大姑娘、三姑娘,皇上令,请两位姑娘即刻进宫。”

“让我们进宫?”沈绛察觉此事不劲。

太监依旧一副讨好的笑容:“还请两位姑娘随我一入宫,以免让皇上急了。”

沈殊音觉得不,突然道:“可是我父亲了什么消息?”

边境的消息,第一时间都是传到宫里。

“奴才不知究竟是何事,只知既是皇上召见,二位姑娘便该赶紧收拾收拾入宫吧。”这太监不说什么事儿,只催促的紧。

毕竟是皇上召见,她们没由不能拒绝入宫。

只是在前往宫里之前,沈绛找了个机,阿鸢说道:“去郢王府,找三公子。”

谢珣这两日终于回王府休息,沈绛昨日刚去看过。

阿鸢知三公子在府里,她很机警的沈绛点头。

一路上,姐妹两人忐忑不安,却又没什么机说话,毕竟马车外头,就坐着赶车的太监。

待两人直接被带入奉昭殿。

这不是沈绛头一回来这里,却依旧种不适的感觉。

都说帝王乃是孤家寡人,连他日常待着的寝殿,都一种寂冷。

一入内,沈殊音与沈绛这两人才发现,竟不少人在。

霍贵妃陪坐在下首,就连英国公霍远思在。

反倒是九皇子谢时闵瞧见沈绛,脸上带着一种隐隐的不忍。

“臣女叩见陛下。”

姐妹二人齐齐跪下,给皇上请安。

永隆帝并未立即让她们起来,反而将目光落在了沈绛身上,眼前的姑娘微垂着脸颊,只能隐约看见脸颊的轮廓。

可是她并不是像。

“起身吧。”终于永隆帝喊了一句。

两人起身,只站在原地,直到永隆帝又说:“人带上来吧。”

话音落下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沈绛和沈殊音还是转头看过去,瞧见一个穿着锦衣的韩姨娘随着一个小太监入内。

沈绛眉头微皱,沈殊音的神『色』没比她好到哪里。

韩氏突然出现在宫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儿。

直到韩姨娘柔柔弱弱朝上首一拜,声音轻柔道:“妾身韩氏,叩见皇上。”

永隆帝缓缓道:“既然沈家的两位姑娘都到了,你就说说,你今日要状告何事。”

状告??

沈绛心底无语,难不成爹爹不认沈芙绫的点破事,韩氏还要闹到宫里?

皇上不连内宅这点事儿,都要管上一管吧。

就在她心思『乱』飘时,韩氏的声音轻轻响起:“皇上,妾身所告之事,乃是沈家三姑娘并非是沈氏女,乃是『乱』臣贼子之后。”

沈绛愣住。

一旁的沈殊音当即怒斥:“韩姨娘,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霍贵妃闲闲朝她一睨,开口说:“沈大姑娘,你是当过世子夫人的人,怎么连这点御前的规矩都不懂。皇上跟前,你说话的份吗?”

沈殊音扑通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明鉴,韩氏此言乃是污蔑。韩氏与她所之女,自先前爹爹入狱之后,便与我沈家断绝了关系。此番我父亲前往边境前,就曾交给我一封信,说是韩氏再无故作『乱』,便让臣女将休妾书交给韩氏。”

“此信如今还在我府上,若是皇上不信,只管让人去取。”

韩氏没想到,沈作明竟还留下这么一封信,这下她心底的顾虑便再没。

既然他已做了初一,就别怪她做十五。

韩氏喊冤道:“皇上,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这位沈三姑娘压根就不是沈氏女,她乃是十九年被满门抄斩的卫家余孽。”

“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沈绛站在原地,听着韩氏与大姐姐你来我往,谁不服谁。

直到韩氏喊出这一句话,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是卫家余孽。

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卫楚岚,这个名字她早已经不陌,一次又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终于他的名字与她联系在一处。

沈殊音还在据力争,她跪地喊道:“皇上,韩氏我姐妹两人一直心存嫉妒,又因她女儿沈芙绫先前设计绑架臣女,被父亲责怪,归不得沈家。先前她与臣女求情,想让沈芙绫回沈家,以助于婚事。被臣女拒绝之后,她便心存怨恨。”

“皇上,韩氏知道臣女最是在乎亲妹妹,所以这才出此毒计。”

沈殊音了替沈绛洗冤,不惜说出沈家姐妹之间的龌蹉,更是连自己被绑架之事,都不惜当庭自陈。

可是韩氏却突然喊道:“皇上,妾身物证。”

沈殊音怔住,连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沈绛,都不由看了过去。

韩氏咬牙道:“妾身一封书信,乃是由姚寒山写给我家侯爷的,这个姚寒山便是大名鼎鼎的寒山先,乃是卫楚岚的旧故。”

“呈上来。”永隆帝的声音沉的可怕。

韩氏的书信呈上去之后,永隆帝翻开信封,字迹竟是熟悉的厉害。

姚寒山、卫楚岚、沈作明,一个个名字,何熟悉。

都是文胸藏韬略,武能安天下,当初正是这人,陪着他争帝王,坐江山。他曾豪情万丈说过,若是他帝,然此不负。

可如今,这一个个名字却早已经远离。

卫楚岚身死,姚寒山避世,只剩下一个沈作明,却在北,替他守卫疆土。

可他不明白,何人人都要选卫楚岚。

就连他最是信任的沈作明,居然都瞒着他,将卫氏余孽,养了这么大。

甚至还偷偷出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霍贵妃忍不住道:“皇上,自打先太子与卫氏余党,勾结作『乱』之后,臣妾每每想到,便寝食难安。如今太子被囚,这卫氏余孽却还没尽数抓到,如何能不叫人胆战心惊。”

霍远思起身,冲着永隆帝行礼。

“韩氏身怀此秘密,本就寝食难安,又经历太子之『乱』,怕卫氏余孽再起波澜,这才想尽一切办法,将此事告知于臣。微臣不敢擅断,只能尽全力找到当年的证人。”

“没想到,倒是真找到了一位,还请皇上准许这位证人入内。”

永隆帝自然没不允的,若是说这在场之中,最忌惮卫氏余孽的人。

只怕就是他了。

毕竟前几日他悉心教导长大的太子,居然跟着卫氏余孽,一起反了他。

很快,一个小太监领着一个步履蹒跚的人进了殿内。

众人回头看过去,沈绛倒无异『色』,反而是沈殊音大惊失『色』:“孙嬷嬷。”

闻言,沈绛脸『色』微变。

这个孙嬷嬷何在这里?

她让卓回她的老家去找,没找到的人,却突然出现在皇宫。

在片刻后,沈绛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这竟是一个,早已经针她的阴谋。

卓说他去孙嬷嬷家中找了,她家已半个月未曾人出入。孙嬷嬷是在太子举事之前就消失了的。

所以哪怕没太子造反,她亦是逃不掉的。

此刻,入内的孙嬷嬷扑通跪在地上,

孙嬷嬷跪在地上,白花花的头发虽然梳的还算整齐,却已经稀疏的厉害。

她如一叶枯黄的树叶,浑身都在颤抖,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终于她缓缓开口说:“回皇上,老奴乃是长平侯府的嬷嬷,大小姐自幼便由我带着。今日,今日……”

“奴婢要说之事便是,三小姐确实并非我家夫人亲的。”

沈殊音失声道:“嬷嬷你何说谎,阿娘当年怀孕,我虽还小,却还记得清清楚楚,阿娘的肚子是一天天大了起来的。”

“大姑娘,老奴并非在撒谎,当年夫人确实是了一位小姐,”孙嬷嬷似乎知不起沈殊音,不敢抬头望过来。

她垂着脸:“可是夫人完之后,便嫌下人伺候的不好,换了一批下人,就连『奶』娘都换了。待出了月子,孩子抱出,我瞧着孩子便不像是刚出的,看着好几个月的模样。”

“后来夫人带着三小姐去庙里祈福,恰好遇到先前被换的『奶』娘,她一瞧见三小姐便大惊失『色』,我瞧着不劲,偷偷追上去。『奶』娘被吓得半死,只与我说,三小姐被人换了。我自然是不信她的话,便说婴儿长得模样都差不多,她许是瞧错了。可她非说,没瞧错。”

“当时我便与夫人说了,谁知她竟说是『奶』娘气恼被府里换掉,故意造谣。”

孙嬷嬷像是陷入了往事般,断断续续说着陈年旧事。

“后来我又去寻了一次个『奶』娘,因我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蹊跷,小婴儿容貌相似,何个『奶』娘一口断三小姐就是被换了。直到她与我说,假的三小姐肩后花瓣一样的胎记,可是原本真正的三小姐是并没的。”

花瓣一样的胎记……

沈绛脑海中陡然回忆起一段话。

她惊讶望向阿鸢的肩后,轻笑问道:“阿鸢,你肩后居然还一个像花瓣的胎记。”

“呀,我打小就,说不准我前世是个花神呢。”阿鸢嬉笑,好不得意。

沈绛打趣:“这样啊,见过阿鸢仙子。”

阿鸢苦着脸:“不过我觉得还是小姐比较像仙子。”

两个少女嬉笑的声音,依稀清楚。

此刻听到孙嬷嬷所说的话,沈绛身体犹如针扎般。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可是她张开嘴却又无喊起,关于身世,她无知晓。

旁人说的这,不管是真真假假,她都不知。

此时孙嬷嬷继续说:“没过多久,我再去找位『奶』娘,才知她家中居然失火,全家都葬身火海。”

孙嬷嬷说的头头是道,连一直坚决否认的沈殊音,都快要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我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不敢胡说,更不敢让旁人知晓我知道这个秘密。我怕别人一旦知晓,我就活不长了。”

沈殊音显然是气急,她望着孙嬷嬷,咬牙道:“你这是在胡说八道,我阿娘何要换了自己的亲女儿,你究竟是收了谁的好处,要如此构陷我们沈家。”

此时韩氏呵笑:“若是夫人自己不心虚,何要将三姑娘养在衢州么多年,又何要给三姑娘一个十六岁之前不可回京的批命,此批命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霍贵妃在一旁淡淡道:“皇上,既然沈大姑娘与沈三姑娘都不承认,咱们便验验吧。看看三姑娘身上,到底没这个胎记。”

沈殊音一抱住沈绛,厉声说:“你们谁敢碰我妹妹。”

霍贵妃一声冷笑。

她的儿子断了一只手臂,她恨毒了太子还太子的人,当初太子替卫氏喊冤,如今她便要卫氏余孽,给她儿子的手臂陪葬。

所以得知此事,她不遗余力的推进。

沈殊音拉着沈绛一块跪下,她一边磕头一边道:“皇上,我父亲镇守仰天关二十年,岂能凭借这小人的一言一语,就怀疑他陛下的忠心。还请皇上明鉴。”

砰砰砰,沉闷的磕头声音,惊心动魄。

一向温雅和婉的沈殊音,此刻不顾及丝毫尊严,磕首跪求。

沈绛伸手去拉沈殊音,抬头望向上首的帝王:“皇上,臣女愿意一验,以示清白。”

沈殊音还要说话,沈绛拉住她,低声说:“大姐姐,没关系的,我清自清。”

她是女儿家,自是由宫女验身。

不过霍贵妃亲自站了起来,说道:“皇上,不如让臣妾亲自来验。”

沈绛冷静走到内侧里间,一位宫女上前,低声说:“三姑娘,得罪了。”

待她的衣裳被轻轻解开之后,她将衣衫退到肩膀之下,顺势拨开了鸦青『色』发丝,将肩膀后的风光,尽数落在身后众人眼中。

霍贵妃瞪大双眼:“怎么?”

两个负责验身的宫女,看着她光滑洁白的后背,丝毫没孙嬷嬷所说的胎记。

沈绛听到霍贵妃的惊呼声时,就知道她并未在自己肩后,找到她想要找的东。

因花瓣胎记的,确实不是她。

霍贵妃甚至命宫女,亲自伸手验,看看她所谓的胎记是否被后天祛除。

可是她的肩后,光滑雪白,没丝毫祛除胎记的疤痕。

沈绛冷笑望着霍贵妃:“贵妃娘娘,我能将衣服穿起来了吧。”

霍贵妃望着她的脸,一张保养得当的脸颊微狞,“你别得意,你这个卫氏余孽。”

待她们二人回到大殿时,沈绛冲着沈殊音摇了摇头。

沈殊音提着的一颗心,突然落了下来。

“皇上,既然没的话,现在就可以证明我妹妹是清白的吧。”

霍贵妃嘴硬道;“皇上,虽说她肩后确实没胎记,可是江湖多异士,祛除个胎记并非难事。韩氏所呈的这封书信,才是最能证明的。”

沈殊音倒是被方的无耻气到,她说:“既然已按照你们所说的验了,既然没,又何必一味攀诬我妹妹。”

哪怕方是贵妃娘娘,此刻沈殊音了保护沈绛,亦是义无反顾。

永隆帝似乎听她们吵累了,挥挥手,竟是道:“暂且将沈家三女,关进牢中。”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霍贵妃自以自己的计策得逞,喜不自胜。

沈殊音望着沈绛,眼『露』绝望。

倒是沈绛,反而种头顶悬着的剑,终于落下的感觉。

其实方才她验身结束,得知自己肩后并无胎记,她心底未见轻松半分。

日永隆帝在殿上,听到太子提起卫楚岚时,失态。

可见卫楚岚确实是他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

这块心病早已随日月疯长,不见未见削弱半分,反而越长越疯魔,让这个明明拥尽万里江山的帝王,才听到个名字就如此失态。

帝王是这个世界上,疑心病最重的人。

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酣睡。

哪怕她真的与卫氏无关,永隆帝都真的未必放过她。

可是她真的与卫家,与卫楚岚无关吗?

她所习的是卫家刀法,她的先是卫楚岚的挚友,早在冥冥之中,她便与卫楚岚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要不然她不派卓,亲自去找孙嬷嬷。

难道只是想了解她出时的场景吗?

不是。

其实她心底一直在怀疑着,只是她来都心存侥幸,侥幸旁人无法发现。

她死吗?

沈绛不知,亦不想认命。

可是她的命早已非她所能左右,如今只能期盼着面前这个帝座之上的人,一丝善念罢了。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三公子的选择。

明明他身在佛寺长大,不念红尘,亦不眷权势。

却在遇到她之后,拼命要将权势揽于怀。

唯自保,方能保护别人。

如今她没自保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只是不知在临死之前,她能否再见三公子一面,哪怕只是一面好。

沈绛突然后悔,后悔昨日与谢珣见面时,没与他多说几句话,没告诉他,自己这一遇到他,是何之幸,何之快。

可惜,再没机了。

“灼灼。”沈殊音还要抱住她,却被身侧的太监拽了过去。

沈绛挣扎着过去抱住她,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埋在沈殊音的耳边低语道:“让阿鸢立即离开京城。”

太监扑过来时,她松开沈殊音,束手就擒,跟着方离开。

沈绛并未反抗,这重重深宫,她便是逃,又能逃得何处去呢。

待众人离开之后,殿内之留下永隆帝与英国公霍远思。

在众人面前依旧能维持着尊贵帝王威严的永隆帝,突然抬头望向霍远思,问道:“昭明,你说她真的是吗?”

霍远思轻声说:“皇上,臣在得知此事之后,曾派人前往衢州。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当真是吓了一跳。原来姚寒山这么多年,一直在衢州,他还是沈家这位三姑娘的先。”

“当年姚寒山号称是经天纬地之才,他何要教导一个小小的女娃。”

他忌讳卫楚岚,可是他却没打算真的杀这个卫氏‘余孽’。

一向圣心决断的人,居然在这时候彷徨起来。

一直未曾说话的霍远思,终于缓缓起身:“陛下,纵虎归山易,可是后患无穷。太子若是没这所谓的卫氏余党蛊『惑』,又何至于走上这条骨肉相残之路。”

“今日他们可以蛊『惑』太子,他日难道他们就不能蛊『惑』六皇子、七皇子甚至九皇子。”

他的声音停顿片刻,终于又响起:“况且这朝堂之上,真的只一个太子殿下被蛊『惑』吗?郢王世子自遇到这个沈氏女之后,竟能一个想要出家僧的『性』子,转变到如今如此凌厉果决且野心勃勃。这难道就没沈氏女的蛊『惑』吗?沈氏女又姚寒山亲自教导,他们意欲何?”

此言一出,永隆帝彻底惊愕。

若是旁人倒还好,谢珣之变,乃是永隆帝亲眼瞧眼中。

帝位之所以说是疑心病最重,是因他不仅要疑心自己的儿子,还要疑心自己的兄弟,疑心自己兄弟的儿子。

历来宗室皇亲谋反,不是孤例。

这卫氏余孽,如跗骨之蛆,若是不杀尽,焉能知就不下一个太子。

“陛下,宁杀错,勿放过。”

霍远思这句话,似一火,燎起了永隆帝心中的念头。

一旦这个念头起来,便再无轻易熄灭的可能『性』。

皇权卧榻,岂容他人酣睡。

*

阿鸢在沈绛她们进宫之后,便让人备车,前往郢王府。

谁知马车刚驶出去,竟被人拦下。

阿鸢一掀帘子,望着拦车的人,模样熟悉,她睛一瞧,随后震惊:“你不是先身边的……”

方竖起手指,做出了噤声的动作。

赶车的人是卓,他与阿鸢视了一眼,便将马车赶着跟着方。

直到到了一处小巷,两人下车,跟在后面,左拐右绕,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一个小院。

两人入内,就瞧见正堂里坐着的人。

“先。”

不管是阿鸢还是卓,纷纷一惊,眼底带着喜悦。

姚寒山却道:“灼灼,可是被带入宫中?”

阿鸢赶紧说:“,先前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皇上传召两位小姐。先,不是侯爷又出什么事了吧?”

能让皇上传召沈绛的,除了沈作明之事,阿鸢想不到别的。

“无妨,我们先在这里着。”

着?

阿鸢忍不住说:“可是小姐临走之前,让我即刻去郢王府找三公子。”

姚寒山没再说话,只是沉沉望着外面。

阿鸢与卓都不敢再说话,只能安静候。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敲门声,姚寒山的侍卫立即上前去开门。

只听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男子入内。

姚寒山起身走过去,两人在门外说了几句话。

“确吗?”他低声问。

青衣男子点头:“大人在宫中的耳线来报,千真万确,三姑娘已经被关在牢中,大姑娘此刻出了宫。”

“大姑娘如今在何方?”姚寒山问道。

方又说:“据我们的线人来报,大姑娘的马车出宫之后,并未直接回长平侯府,而是去了郢王府。”

姚寒山点头,又交代了几句,让方先行离开。

“阿鸢,你现在与我一前往郢王府,你能带我进入吗?”姚寒山问道。

阿鸢眨了眨眼,随即点头:“先我可以。”

她是沈绛的侍女,这天是多次出入郢王府,所以王府的人待她极客气。

姚寒山入内换了一套衣裳,还做了易容,贴上胡子,连肤『色』都变成了棕『色』,完全变成了赶车的马夫,而不是一个文人。

两人一路回到马车,阿鸢上车前,突然问:“先,小姐没事吧?”

姚寒山望着她殷切关心的神『色』,如陷入沉思,许久,他低声问:“阿鸢,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救你的情景?”

当年先救她……

这一句话,仿佛将她与姚寒山都拖入了记忆深处。

或许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

黄河『潮』汛,沿江两岸流民成灾,衢州虽不算繁华重镇,却因离河道极远,并未受灾,因此不断难民涌入。

衢州到底是小城,哪里经得住这么多流民,因此官府便闭了城门。

流民就只能在城门外祈求,哀鸿遍野,路饿殍,沿途的官道早已经成了人间地狱般的场景,饿死的、病死的、奄奄一息尚存着一口气的,空气都漂浮着恶臭难散的臭味。

沿途的草地、树皮,早就被扒了个干净。

年姚寒山出城归来,他在衢州已住了许久,一直着沈家的小姑娘长大。

他与沈作明约,待沈绛五岁时,便由他授以诗书。

姚寒山走南闯北游历天下,这场景,哪怕见过,每次都还是触目惊心。

城里的官府怕这流民□□,每天都还是施舍一粥食,可是这么多流民,一个小小府衙又能给多少粥。

年富力强的,尚且能争得一□□下去。

老幼『妇』孺,便是抢抢不过,争不了争。

姚寒山的马车正往城里走,他没掀开帘子去看两旁,天灾连连灵涂炭,如此惨状,他既不能救人,无法济世,看了不过是徒增悲哀罢了。

曾几何时,姚寒山是自持满腹经纶,想要兼济天下,可是半碌碌,到头来他所以的明君,不过还是如前人一般,满心满腹只权势。

何曾半分百姓。

他所追随的,全都成了一场空。

直到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在外面呵斥说:“你这小丫头,怎么没头没脑的撞上来,马蹄不长眼,踢到你该如何是好。”

“贵人,求求你,救救我阿娘和弟弟吧,我阿娘已经三天没吃东了,我弟弟快饿死了,”小女孩稚嫩而凄惨的声音,车外传来。

姚寒山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还是掀开车帘。

就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挡在马车前,留着半长的头发,枯黄干燥。

她一抬手,细骨伶仃的手臂,仿佛一折就能断开。

姚寒山沉默的望着她,这一路上,不知多少这样的孩子。

小女孩见他掀开帘子,以是发了善心,立即磕头,“先,求求你,救救我阿娘和弟弟吧,我一辈子给您当牛做马,我一辈子报答您的恩情。”

姚寒山望着她,直到看见她肩后的一处红『色』胎记。

流民的衣裳破破烂烂,衣不蔽体甚多,这小女孩的衣裳早烂了大半,肩膀后面坏了好大一处洞。

这才将她的胎记漏了出来。

姚寒山走下马车,缓缓走到她面前。

直到他垂眸,落在她的肩后。

里一处格外明显的胎记,形如花瓣。

……

“先,先,”阿鸢喊了两声。

姚寒山转头看过来,就见阿鸢目光灼灼,带着赤忱,“阿鸢一刻都不曾忘记先的恩情,阿鸢的这条命是先救下的。”

她的目光亮极了,比春光还明亮。

姚寒山似不敢看她的眼睛,扭头看向另外一处。

“你上车,咱们现在就去郢王府。”

*

沈殊音一出宫,便立即让车夫前往郢王府。

现如今,唯世子殿下才能救灼灼。

她脑子『乱』糟糟,丝毫不敢相信方才发的一切,居然人指认说,她的亲妹妹并不是她的亲妹妹。

灼灼是阿娘的,是她的亲妹妹呀。

这怎么可能错了呢。

肯是韩氏怨恨灼灼,所以才要害她。

沈殊音到了郢王府,便要见世子殿下,好在下人认出,这位是长平侯府的大姑娘,这可是自家未来世子妃的亲姐姐,不敢拿乔,赶紧领着沈殊音入内。

谢珣正在房中歇息,沈绛说好,今日还来。

只是这么久,不见她过来,不知这小丫头又在捣鼓什么。

这几天沈绛怕他在家养伤闷得慌,不知收集了多少古卷话本,怕他看不够。

就在他垂眸看书时,外面匆匆人来报,沈家大姑娘来了。

沈大姑娘?

谢珣刚皱眉,已经听到了匆匆脚步声,原来沈殊音不及,居然直接闯进来。

“世子殿下,求你救救灼灼。”

谢珣怔住,下意识问:“阿绛怎么了?”

沈殊音语气着急:“今日宫里突然来了一帮人,将我和灼灼带入宫里,待我们入宫,这才发现韩姨娘居然在,她还拿出一封据说是姚寒山写给我父亲的信,说……”

一口气说到这里,沈殊音突然眼眶一红:“她说灼灼不是我们沈家的姑娘,她是卫楚岚的女儿。”

轰。

明明外面春和日明,却仿佛雷击在他耳畔响起。

击的他心底空白一片,仿佛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无法想。

沈殊音见谢珣如此失神,越发手足无措,扑簌扑簌落泪,哭着说道:“皇上已经将灼灼下狱,怎么办,怎么办。”

谢珣胸口激『荡』,一股腥甜,自咽喉漫起。

怎么办。

他得救她,他得让她活下来。

可是他刚欲张嘴说话,一口血吐了出来。

清明和晨晖在一旁惊呼:“世子。”

沈殊音被吓得连眼泪都止住。

可是这一口血吐完,反而是谢珣镇道:“我无妨,没事,我现在就进宫。”

“不可。”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原来是混『乱』中,阿鸢带着姚寒山赶到了。

因阿鸢是沈绛的贴身侍女,偶尔替沈绛送东过来,谢珣曾下令过,她若是来了,不必通传。

谢珣眯着眼睛望向姚寒山,在认出他后:“先,你怎么在此处。”

“我是了灼灼之事而来。”

沈殊音瞧见姚寒山是一怔,彷徨之后,如找到主心骨般,说道:“先,你自幼教导灼灼,你还是我父亲的挚友,你一能灼灼证明,她确实是我阿娘的女儿。”

“大姑娘,你既然陪着沈绛亲自到了宫里,不如你跟我们说说当时的情况。”

沈殊音知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她轻擦了眼泪,复述起今日的情况,特别是孙嬷嬷说的个换孩子。

“孙嬷嬷说假的三姑娘肩后一处花瓣胎记,真的三姑娘没。可是霍贵妃亲自给灼灼验身,她背后确实没什么花瓣胎记。”

在提到花瓣胎记时,阿鸢睁大双眸,嘴唇微微颤抖。

旁人还在说话,可是她却陷入了沉思中。

谢珣似乎被这个消息松了口,他说:“既然没证据,阿绛便是被冤枉的,我现在即刻进宫,请皇上放人。毕竟沈侯爷还在边境,皇上不敢轻易阿绛动手。”

“若是皇上打算,宁杀错,不放过呢。”

谢珣神『色』微沉,乌黑双眸犹如深渊,深的望不见底。

“只要我一日在,我便不让阿绛出事。”

姚寒山冷嗤一声:“皇权之下,你我皆是浮云,滔天洪流滚过,你真的能螳臂当车吗?你如今虽是左都御史,却依旧无法彻底掌握杀大权。”

“沈绛的死,不在你我一念之间,而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若是我不奋力一搏,岂知就不能改变结果。”谢珣没被姚寒山的三言两语威吓住。

哪怕是帝王,是人,着弱点。

皇上纵然手握天下,却多少迫不得已。

他要护着沈绛。

“先所言,我亦明白。只是今日,除我之外,再无旁人能救阿绛。若是连我都胆怯不敢入宫替她求情,她该怎么办。”

谢珣一双黑眸无悲无喜,他神『色』淡然,目光却种一往无前的坚。

他之所以入了这朝局,全因了想要保护的人。

如今她身困危局,他如何能拼死相护。

“先,”在一旁的阿鸢大喊了一声,惊得众人纷纷转头望向他。

只见阿鸢神『色』冷静的望着姚寒山:“我一事想问先。”

“好。”姚寒山并无意外,冷静道:“我与阿鸢几句话说,几位稍片刻。”

很快,姚寒山与阿鸢走到院外,春风拂面,空气中种幽淡的花香。

天边渐渐『露』出的晚霞,霞光轻笼大地。

“先,小姐她『性』命之忧吗?”阿鸢轻声问。

姚寒山点头:“。”

卫氏一族覆灭之前,他们都曾以,哪怕帝王铁石心肠,看在昔年情分上,网开一面吧。

可是屠刀落下,一家数百口,男丁尽数被屠戮。

女子皆被流放,最后熬不过流放途中的苦楚,死了大半。

皇权之下,早无私情。

阿鸢哽咽了起来,她说:“我不想小姐事,我不想让她死。”

姚寒山闭了闭眼睛。

“先当年救我,便预料了今日吗?”阿鸢声音轻如细烟,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姚寒山如遭雷击,恍惚站了半天。

可他的思绪却回到了许久之前,明明么久远,却恍如隔世。

十七年前,他刚将沈绛抱到沈府。

周氏的孩子早在半年前就没保住,但是她一直假装孕,就是了这一日。

周氏是沈作明的妻子,他与卫楚岚未成家时,时常到沈家蹭吃蹭喝。

时候日子别提多快活,卫楚岚少英名,武将,一直在沈作明之上。

可沈作明是少儒将,他压根不在乎这虚名,甚至以卫楚岚荣。

他们以自己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可以民请命,能保这天下安乐。

可到头来,他们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周氏的孩子没了,但是卫楚岚的女儿却活了下来,他们瞒天过海,将卫家女变成了沈氏女。

个在铺满漫天赤霞中降的孩子,被取名绛。

绛,大赤。

只愿她往后人,能如这赤霞般,恢宏绚丽。

他一直留在衢州,帮着周氏处见过孩子的下人。

谁知还是出了纰漏,他们不忍杀人,只是给了一大笔银子,让这人远远离开。

谁知个『奶』娘,拿了银子却未离开,反而又在寺庙中遇到了周氏带着孩子。

甚至还告诉孙嬷嬷,关于三小姐被换了的事情。

当初了做戏做足,姚寒山确实找来了一个刚出的孩子,毕竟刚出的孩子与好几个月的孩子,模样上差距太大。

待过了几个月,换掉这批下人后,就将沈绛与这个孩子换了过来。

这样就没人知道,这个刚出的三小姐被人偷换了。

毕竟连亲母亲都参与其中,这件事实施起来,确实方便。

新的一批到周氏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只以三小姐是因『奶』娘『奶』水太足,这才看起来比寻常孩子大了许多。

段日子,周氏严格控制见沈绛的下人,甚至连沈殊音这个当姐姐的,都不允许跟小妹妹见面,怕孩子看出点什么。

可是千算万算,却还是输在他们太过心软。

他们不忍心造杀孽,却被一个『奶』娘识破。

毕竟『奶』娘是日日照顾三小姐的人,孩子被换了,她一眼就认出。

姚寒山原本是打算派人将这个『奶』娘灭口,可是他发现这个孙嬷嬷似乎此事好奇不已,居然还打听这个『奶』娘的住处。

于是姚寒山脑海中,竟升起一个永绝后患的念头。

之后,他便找到『奶』娘,威『逼』利诱,若是孙嬷嬷真的来找她,就让她告诉孙嬷嬷,假的三小姐肩后一处花瓣胎记,而真正的三小姐却没。

他这一计策,当真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哪怕日后真的纰漏之处,让沈绛的身世曝光,她可以凭此逃过一劫。

即便真的坐实,沈家救了卫楚岚的女儿,但是这个孙嬷嬷就是他留下的活证据,真正的撒谎,就是让说假话的人,以自己说的是真话。

周氏亲的孩子肩后没花瓣胎记,而个假的三姑娘,就是卫家女身上花瓣胎记。

所以在年城外,姚寒山看到这个肩后胎记的孩子,他便知,自己要找的人找到了。

可他到底未彻底疯魔。

岂能真的让一个活的人,去替沈绛受罪。

他一直盼着,沈绛的身世能成一个永远的秘密。

姚寒山不言语,阿鸢却问:“离开衢州之前,小姐曾让我离府,她说她到京城危险,她不要让我跟着她受苦。”

“可是跟在小姐身边,哪苦。”

“日先你让我跪在街边,你说若是小姐救我,便让我留在小姐身边。若是小姐没救我,便放我走。可是先你知道,小姐救我的。”

“我若陷入死之间,小姐一来救我的。”

“所以现在,我要去救她。”

姚寒山终是不忍,他说:“你可知你这一去,便是死未卜。”

“若没先和小姐,我早已是衢州城外的一堆白骨。”

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后,姚寒山终于艰难开口。

他说:“好,你若是真的想救你家姑娘,便照着我所说去做。”

院中,姚寒山一句句掰开『揉』碎,交给阿鸢。

两人回来时,姚寒山便转了语气,意谢珣即刻入宫。

只是谢珣要离开前,他道:“阿鸢与世子殿下,一前往,她可助你救小姐。”

谢珣怔住,似是不敢相信。

他的目光在阿鸢和姚寒山之间来回,仿佛不得其解。

沈殊音却立即反,她说:“不行,灼灼被抓走之前,特地叮嘱过我,让阿鸢立即离开京城。”

她望向阿鸢:“卓怎么没随你一起来,不管如何,你得先离开京城。”

阿鸢听着这话,先是怔住,待回过神,眼泪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带着悲切的目光看着沈殊音,轻声问:“小姐提到我了?”

沈殊音不知缘由,以她是不信自己。

她解释道:“当时皇上命人抓她进牢中,她扑过来抱着我,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我虽然不知灼灼何这么说,但是她既然如此说,就说明此事十分紧要。”

“阿鸢,你别哭,我知道你担心灼灼。但是这里我们,你先出城。”

这一刻,先前阿鸢假装的冷静彻底被打碎。

她好怕,真的好怕。

她怕自己死,可是她更怕小姐活不成。

小姐知道她身上花瓣胎记,她让自己跑,她不要自己替她去死。

阿鸢打小就没主心骨,她笨得很,一辈子都只知道跟在小姐身边。

小姐让她往东,她不往。

可是这次小姐让她快跑,她不想跑,她跑不了。

她跑了,小姐要怎么活。

现在只她去认了卫家女的身份,小姐才机脱身。

,只这样。

阿鸢不像沈绛般厉害,她这辈子连刀都没提过,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小姐冲在前面护着她。

就这一次,仅的这一次,让她护着小姐。

沈殊音还欲说话时,晨晖推门而入,急道:“殿下,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赐了一杯鸩酒去了牢里。还请殿下夺。”

众人闻言,俱是大骇。

谢珣没想到永隆帝,竟真的敢如此快下毒手。

竟丝毫不顾沈作明还带兵在外。

“世子殿下,来不及了。”姚寒山沉声说。

谢珣头一次『乱』了阵脚,这一他只要守着沈绛一人,若是人拿捏住了沈绛『性』命,亦如捏住了他的脉门。

他望着一旁的阿鸢,只留下一句:“晨晖,你带着她先到奉昭殿我。”

谢珣自打执掌三司之权,就连宫中都埋了暗桩,不管什么消息,片刻就皇宫进入郢王府。

只可惜他大权在握,却护不住一人。

他骑马在前,直奔皇宫。

宫里一处牢狱,是专门关犯错的嫔妃皇子。

如今这里并没关着旁人,唯沈绛一人。

太监端着酒壶过来时,沈绛隔着栅栏只觉得恍惚,没想到竟这么快。

看来永隆帝是真的忌惮卫楚岚,她的身世还未彻底查清,这位无上尊贵的帝王,居然就想要了她的『性』命。

沈绛还不想就这么死,她还没见到谢珣。

哪怕是最后一面好呀。

赤『色』晚霞墙上的一扇小窗洒了进来,徒留一室霞光。

听说她出日,赤霞密布,染红整片天际。

是以她被取名绛。

今日居然又是这样赤红的晚霞,绚烂夺目,将整片天空都染红。

就连晚霞都来给她送别了吗?

待太监进来,将壶里的酒水倒在杯子里,尖细的声音说道:“卫氏余孽,皇上念你乃是女子,特赐你一份体面。”

沈绛目光淡然的望着杯酒。

“卫氏余孽,还不快过来,叩谢皇恩。”

赐她一杯毒酒,居然还要她感恩戴德,这是哪里来的道。

这是什么狗屁道。

沈绛来不是信命之人,若她真的信命,当日梦到父亲兵败时,她就该逃之夭夭,而不是闯入这京城来。

既然时她命未绝,就不轻易魂断今日。

太监见她不动,示意左右:“既然她不愿要这份体面,你们就喂她喝下吧。”

这太监只以她跟后宫妃嫔般,手无缚鸡之力。

两个太监肆无忌惮过来,一左一右准备抓住她的肩膀。

可是他们刚靠近,沈绛却已经跃起,她抓住左边的太监,‘咔嚓’一声脆响,是胳膊折断的声音。

随后一声凄惨叫声,太监捂着胳膊滚在地上。

沈绛直接抢面端着托盘的太监,方扔掉托盘,就要往后跑。

她却在酒壶掉到地上之前,接住了酒壶。

个先前还趾气昂的太监,转身就门外跑,沈绛抬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在了牢房的栏杆上,他回身,看见沈绛已经近在跟前。

“你居然敢打翻皇上赐的酒,你不要命了。”

沈绛冷漠望着他:“反正我已经没命,在我之前,我先让你尝尝这份体面如何。”

说完,她捏着方的下颚,就要将毒酒灌进他嘴里。

“饶命,饶命,”这太监拼命喊叫,可眼看着酒壶壶嘴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意识到自己要是一直张开嘴巴,这酒岂不是轻易就倒在嘴巴里了。

于是他又赶紧闭上嘴。

他紧抿着嘴,拼命摇头。

沈绛看着他既蠢又可怜的模样,觉得闹腾的差不多,直接将酒壶扔得摔在了地上,里面的酒水洒的倒出都是。

一股子浓烈酒香,弥漫在监牢中。

沈绛笑了起来,老皇帝还挺良心,连赐给她的毒酒,都挺香的。

可惜都被她砸了。

沈绛松开他们,盯着方说:“我是不是卫氏余孽,如今还没论,所以这杯酒我不喝,这份体面我不要。”

监牢里的闹剧引来了看守侍卫,众人听着她的话,面面相觑。

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人敢摔了皇上赏赐下来的毒酒。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更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时候,一路赶来的谢珣,却在听到她这句话时,忽而笑了起来。

他站在大牢的甬道上,望着坐在监牢里的沈绛,大笑不止。

直到他径直走过去,抓住沈绛的手。

沈绛看着他一步步跨进来,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反而种不真实感。

先前她最大的期盼便是,能在死之前,见她最后一面就好了。

可是现在,见到他了。

她却又了别的妄念,她不想要死了。

她想要活下去,她与他相识时间的太短,相守的日子更是不多。

“我们走。”谢珣拉着她的手,径直出了牢门。

谢珣何身份,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如今又是手握权势的左都御史,他闯入牢中,要带走犯人,又谁敢真的阻拦。

两人居然就这么直接出了大牢。

可是出了大牢,到了外面,就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御林军。

“殿下,”御林军的人瞧见谢珣,更是不敢拦,可是不敢任由他真的将人带走。

首的侍卫上前劝道:“殿下,这位姑娘乃是皇上亲自下令关押的重犯,还请您三思。”

谢珣紧紧握着沈绛的手掌,沉声:“我现在就带她去见皇上。”

“别怕。”谢珣转头望着沈绛。

沈绛点头:“只要你,我都不惧。”

谢珣紧紧握着她的手掌,一路前往奉昭殿。

这一路,御林军只敢跟在他们左右,压根不敢上前。

两人一路走过,紧握着双手。

一刻都不曾松开。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淡去,朱墙黛瓦,宫禁深深,都在这一刻隐去,唯相识以来的种种浮上心头。

此刻他心底只她,她心底亦只是他。

手掌相握,一步步登上长阶。

“微臣谢珣请求觐见皇上,”谢珣跪在地上,朗声喊道。

沈绛样跪在地上。

很快,里面个矮小的身影跑了出来,彭福海瞧见他们二人,当即哎哟了一声,他这一路过来,早已经人来禀告永隆帝。

“殿下,皇上正在里头发火呢,您说您这是……”彭福海跺脚,满脸焦急。

谢珣目光笔直的望着面大开着的殿门,又朗声道:“陛下,微臣谢珣叩见。”

就在两人跪着时,里面终于又了动静。

很快,一身明黄龙袍出现在他们眼前。

随后他身后一个被人拖着的身影,随后个身影倒在皇帝的脚下。

永隆帝微垂着眼眸,望着眼前的小丫鬟,随后他又望向谢珣:“这小侍女方才所喊之话,究竟是何意?”

谢珣怔住,他只让晨晖将阿鸢带到此处着。

先前太过混『乱』,姚寒山让自己带着阿鸢,说是可救沈绛。

他甚至还来不及思考,只能匆匆让晨晖先人带来。

沈绛怔住,望向阿鸢,又似不敢相信般,转头望着谢珣。

直到阿鸢直直跪在地上:“陛下,您要找的人是卫家的女儿,我家小姐不是。我才是。”

沈绛睁大双眼,脱口道:“阿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小姐,我一直以来都骗了你,当年我并非真的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是人让我在你出门的路上着你。因他们知道你心底善良,一救我。”

阿鸢微抬着眼睑,望向沈绛。

晚霞渐落,天际渐渐被夜幕所遮盖,奉昭殿周围的明灯一盏盏被点亮。

风声在空中呜咽。

阿鸢似乎怕被人打断,她说:“其实一开始我确实被养在沈家,只是被『奶』娘发现之后,我便又被转移出了沈府。直到五岁年,他们让我利用小乞儿的身份,重新回到沈府。”

“他们说沈作明手握兵权,我在沈家的庇护之下,必能安然一世。”

永隆帝低头望着眼前这个如蝼蚁一样的小宫女。

这居然是卫楚岚的女儿?

可是方才他让人验了此女的身,她肩后居然真的先前个老嬷嬷说的花瓣胎记。

沈绛摇头:“阿鸢,你不要再胡说。”

可是下一刻,阿鸢怀中掏出一物,她拿出的一刻,问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这个东?”

永隆帝低头望过去,郝然一震。

“这是陛下当年赏给我父亲的东。”阿鸢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将话说完。

她本不过是个侯府的小侍女,何曾想过,朝一日直面圣颜。

哪怕她胆小,可是知道开弓没回头箭的道。

她一要救小姐。

阿鸢偷偷望向沈绛,仿佛是要偷偷给自己力量。可是她望过去时,就见沈绛在看着她,沈绛摇头,满眼祈求,让她不想再说下去。

可是阿鸢最终还是说出,她说:“您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卫楚岚自裁前说过的话。只要陛下放过我家小姐,我便告诉您。”

“就凭你敢朕谈条件?”永隆帝冷眼看着她。

帝王最厌恶的便是威胁。

阿鸢跪拜在地,她道:“皇上,我家小姐本就是无辜。她只不过是被我们利用,成了我的掩护罢了。”

“既然她被你利用,成了你的掩护,何你又回来自投罗网。”

显然永隆帝还是不相信她才是卫氏女。

阿鸢匍匐跪在地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小姐待我,我怎能亲眼看着她替我枉送了『性』命,所以我前来领罪,任由皇上处置。”

沈绛突然发现,阿鸢说的每句话,都是她听不懂。

这不是阿鸢能说出来的话。

她再次转头看向谢珣,心底一点点冰冷下去。

他们竟让阿鸢进宫认领卫氏余孽的身份,永隆帝现在不就是要一个卫家余孽,就给他一个。

沈绛的手掌他的手中脱落。

谢珣意识到时,伸手想要重新去抓。

永隆帝神『色』冷漠的落在他们身上,他声音骤然一冷:“小小婢子,竟敢与朕谈交易。既然你说自己是卫氏余孽,好,朕今日便处置了你这个卫氏余孽。”

“来人,将此女即刻杖毙。”

沈绛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浑身冰冷。

她挣扎着要往前,可是却被身边的谢珣抓住手腕。

谢珣叩头求道:“皇上,此女于市井,不善言辞,并非意顶撞圣上,还请圣上留她一条『性』命,以示陛下宽厚。”

言语间,阿鸢已被人塞住了嘴巴,拖了过去。

动手的人是宫里的太监,这人是行刑的行家,就连这棍子打在身上都是个轻重。虽然今日这个小侍女世子殿下求情,可是皇上下的命令乃是即刻杖毙。

这就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永隆帝眼皮微抬,再次朝沈绛看了一眼,语气森冷:“卫氏一族,铁证如山,谁知他们竟不念朕恩,蛊『惑』太子,意图谋反。朕自不再姑息这余孽,此后,凡卫氏余孽,一经查证,皆杀无赦。”

方才谢珣求饶时,让永隆帝突然想起了太子。

卫氏一堂当初便是这般蛊『惑』太子的吧。

帝王杀心,一旦起了,便无法轻易停止。

不过蝼蚁尔,他何须三思。

杀了就杀了,哪怕是给这小辈一警告是好的。

谢珣心头一凌,他知道皇上这是在警告自己。他若是再敢求情,下一个被杖毙的就是沈绛。

沈绛却反应过来,她直接喊:“皇上,阿鸢她根本就不是……”

她话音还说完,突然脑后重重一击。

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永隆帝望着谢珣,于他打昏沈绛的行,却并未多言,只冷声道:“你便留在此处,亲眼盯着行刑结束。”

这是永隆帝给他的惩罚。

是警告。

谢珣跪在地上,慢慢俯身下去,一言不发。

永隆帝甩了袖子,离开此处。

一旁的杖刑正在继续,一棍又一棍,打在人身上的闷声,还哪怕嘴巴被堵住,依旧发出的呜咽声。

这一声又一声的呜咽,在风声中,越发凄楚。

犹如风都哀嚎,每一声都钻进了耳中。

谢珣闭了闭眼睛,可是棍声却停止不下来。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怀中动静,他急忙低头,竟发现,刚被打昏过去的沈绛,居然挣扎着醒来。

不知是她心底强烈的意愿,还是随着风声一通传来的呜咽声,惊醒了她。

“阿鸢。”沈绛起身冲过去。

谢珣慢了一步,已被她跑出去了几步,只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地上,两边的手持廷棍的太监,一下下打在她的身上。

沈绛疯了般要冲过去,却被谢珣背后抱住。

他死死抱着她,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中,却未挡住她的嘴。

“阿鸢。”一声极凄厉的声音,胸腔中嘶吼而出。

谢珣将她抱住,她拼命挣扎,挣扎到竟是连他差点都站不住,直到她的脚踩住他的衣袍,带倒两人。

她倒在地上,依旧还没放弃。

用尽全部力气在挣扎,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她口中的呜咽声,与不远处渐渐弱下来的呜咽,在风中交织在一处。

她不要阿鸢代她去死。

她不要!

她宁可死!

宁可死!

沈绛手指拼命抓着地面,手指扣着地缝,抓出鲜血淋漓,还是想要往前一步。可是抱着她的男人,却拼命将她禁锢在怀中。

明明男子与女子之间,气力相差么大。

可是这一刻,沈绛如疯了一般,她竭力想要挣脱,可是却怎么挣脱。

就像是这该死的命运,她以自己摆脱了。

可是到头来,她想要守护着的人,却还是因自己而死。

她以自己可以迎着命运的浪头,乘风之上,却发现她不过是浩瀚烟海中的一叶扁舟,风浪一大,便将她彻底打翻。

就连她想要挣扎海水的束缚,到头来,只不过是徒劳一场。

终于,不远处声音传来:“好像是没气了,还继续吗?”

突然沈绛整个人静止了,原本还在拼命挣扎着的人,只是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安静的躺在地上。

她仰头望着头顶,不知不觉间,头顶星空一片。

漫天星斗,样美好而又静谧。

沈绛的眼泪止不住般,顺着眼角落下,一滴又一滴,带着前所未的滚烫。

她毫无顾忌的躺在地上,克制不住的恸哭起来,胸膛犹如被堵住,哭声渐成悲鸣,一声又一声。

心脏痛的呼吸不了。

谢珣缓缓半跪在地上,缓缓伸手,想要将她抱在怀中。

可是他的双手,刚触及她的身体,沈绛紧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她的黑眸被泪水浸润着,带着『潮』湿的水汽,可是隔着水雾之后,却不再是柔软。

而是恨意。

铺天盖地的恨意,在她的眼底,朝他袭来。

沈绛挥打开他的手掌,自己慢慢爬了起来,一步步朝不远处走去。

此刻杖刑已经停止。

一声声仗打声停了下来,可是又好像未停止,她的耳畔还是能听到。

这样沉的声音,打在自己的身上,该多疼。

阿鸢这丫头,最害怕疼了。

她得去赶紧去看看。

这丫头还不知要怎么抱怨她,她问自己,小姐,你怎么还没不来救我。

沈绛一步步走过去,可还未走到跟前,周围却是一滩血迹。

冲天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一阵衣风身后袭来,抱住她的时,挡住了她的眼睛。

谢珣第一次带着哀求的声音说:“阿绛,求你,别去看。”

沈绛安静站在原地,仿佛又突然之间,被他一句话轻易劝住。

可是她脸上的泪水却未停止,谢珣的手掌心,触碰到的都是泪水。

若是他看着她此刻的眼神,就发现双曾经带着灼灼骄光的黑眸,在这一刻黯淡了下去,仿佛是燃烬最后一丝光彩,此变得空洞。

不久,彭福海一路小跑回来,他低声说:“殿下,皇上吩咐,若是杖刑结束,你便可带着三姑娘回去了。”

谢珣望着不远处,彭福海看了眼,再次小声说:“这尸身,皇上没吩咐,殿下若是想处置,倒不是不可以。”

此时,一个匆忙的身影,居然宫外一路急行而来。

这是代表着八百里急报,乃是北大营直接送入宫里的军报。

无人敢拦,更是无人敢挡。

彭福海转头瞧了一眼,倒是继续劝道:“殿下,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您还是趁早带着三姑娘出宫,以免再惹恼皇上。”

不过就是片刻的时间,一个小太监殿内跑了出来,脸上已带着泪,一到跟前便跪地喊道:“北大营急报,长平侯、长平侯他……”

沈绛猛地推开谢珣依旧覆在她眼前的手掌,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我爹爹怎么了?”

“长平侯率兵作战,不慎中了敌人的埋伏。”

小太监长泣一声,终于喊出余下的话:“以身殉国。”

沈绛木讷望着方,眼珠一动不动,方才滔天的恨意,又在这一刻消失。

她仿佛孤身站在狂野之中,周围风声大作,她伸开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明明四下无雨,可是她的心头仿佛滔天洪水肆虐,她所坚持的,她所想要抓住的,全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

沈绛的胸膛在这一刻像是要爆炸,所的情绪都堆积在这里。

这是老天爷与她开的玩笑吗?

她以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可到头来,她所改变的,都只是一场空。

沈绛跪在地上,仰天望着虚空,发出一声痛到极致的悲鸣。

犹如困兽,不得挣脱。

“他们都还给我,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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