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一年四季都有活儿干,真正休息的大概也就过年那几天,而今天已经是正月初六,新年已经过到了尾巴。
赶在一年的忙碌开始前,人们最后来到县里或者镇里采买补给,因而街道上的人较比往常要多上不少,其中更能看见不少少年少女的影子。
应是在过去的一年里,一分一厘存下了几毛钱,又或许是过年期间得了几分几厘的压岁钱,赶在生产队忙碌起来之前到县里百货大楼转转,纵使买不起什么也能凑凑热闹,回到队里还能跟较好、没能一起过来的小姐妹说道说道。
司宁宁被身旁一对手挽手走过低笑议论的年轻姑娘吸引去目光,霍朗提着车头转弯,见她眼睛望着别处,人还直愣愣地往前走,霍朗伸手撩了一下她发尾,笑道:
“先去吃饭,一会儿我们也去百货大楼。过年上了新货,那些年轻的女同志都是过来看花样的。”
衣服的花样,头绳的花样,还有单肩背什么的。
这类成品一般都不便宜,价格都在十几块以上,能买得起的人不多,舍得买的人更少,过去百货大楼转悠的年轻姑娘,多是冲着看新鲜花样去的,有个别动手能力强的,在这看完,回去就能搜罗出布头拼接着仿出个花样来。
司宁宁面色微囧。
她刚才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并不是惦记着去百货大楼。
不过话题既然说到了百货大楼,司宁宁一边调转步子跟在霍朗身侧往国营饭店去,一边说道:“先吃饭,吃完把正事办了再去百货大楼,到时候看看能不能买几尺软和的布料,早苗渐渐大了,得做几件贴身换洗的衣服……”
司宁宁说着缓了口气,继续嘱咐起霍朗,“乡里养娃没那么多讲究,可女孩和男孩的身体结构毕竟不同,许些事情应该尽早告知尽早注意,免得将来大了再出现问题,那时就要难受一辈子了。”
霍朗对养娃的理解,还停留在男娃女娃都是一样包尿片的基础上,其他的东西他了解的真不多,司宁宁说的话,他听得云里雾里,隐约中又觉得很有些道理。
他一个男的,女性身体构造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特殊情况,平时他也不好意思找人请教,司宁宁本身就是个女同志,这方面肯定比他精通。
想着,霍朗点点头,“你看着来,缺什么趁这趟出来一起补齐,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说着话,他腾出手在剃得凌厉板正的寸头上搓了搓,神情尴尬中带着诚恳,“好些事我不懂,也不好跟早苗说,以后估计都得靠你提点了。”
司宁宁以拳抵唇嗔笑睨了他一眼,“放心吧,撇去别的不说,我还是她老师呢……该教的,我会教。”
“嗯。”霍朗点头,下颚侧向一抬,爽朗笑道:“走,先吃饭!”
让司宁宁先上楼,霍朗在门口停好自行车,进入国营饭店后在柜台前一通嘱咐。
已经过了早餐的时间点,国营饭店里客人不多,柜台里的同志承诺帮忙送上楼,霍朗提前道了声谢,递上钱票后转身上楼。
司宁宁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看见霍朗从楼梯口绕过来,她连忙冲霍朗招手。
等霍朗在桌子对面坐下,司宁宁问:“你又点了什么?刚才忘记跟你说了,我早上吃不太下东西。”
“没点太多,就点了一份莲藕排骨汤和面,我让他们把面下在汤里了,排骨汤分量实诚,加上面够我们两个人吃。”
司宁宁了然点点头,又问:“莲藕是你说的那个?九孔藕?”
“八成是。”
从芝麻湖出来的藕都是九孔藕,
不过搞副业种植莲藕的地方不止芝麻湖那一片,就近举个例子,红旗公社七大队那边也有种莲藕的。
如果是就近供应,那很有可能一会儿端上来的就不是九孔藕了。
不过也不好说,毕竟七大队那边的莲藕种植规模不大,说不定年前上交的那批藕已经被县里、镇里的农贸市场瓜分完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司宁宁不怎么清楚其中细节,不过大致也能悟出供应渠道不同,呈现出来的“产品”自然也是不同的道理,因此只是轻轻点头,并未多说。
莲藕汤排骨面很快被送上来,大概也是算幸运的吧?碗里的莲藕是霍朗曾说起过好几次的九孔藕。
在霍朗认真期盼的注视下,司宁宁拨开面条,优先夹起碗底一大块莲藕咬了一口。
唔,怎么说呢?
司宁宁还没想好说辞,对面霍朗手拿筷子无意识搅动碗里的面条,一双深邃桃花眸却是紧紧地盯着她,“怎么样?”
司宁宁细嚼慢咽吞下莲藕,对比霍朗的期盼,她的回答稍显煞风景,“唔……沙沙绵绵的,足够粉,不过对比起来,我更喜欢五六月生吃的那种口感。”
五六月时候莲藕真嫩,生吃不仅口感清脆,味道还清甜得像是在吃水果。
司宁宁吃过一次,那种口感和味道却始终被她记在心里。
她以为她这么说,霍朗大抵会失望,因为一再安利的东西并未得到她的认可,可对面霍朗只是微微怔愣,反应过来后,便抖着双肩,发出低沉嘶哑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司宁宁微微噘嘴,不解地拎起眉头侧过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霍朗摇摇头,仍忍不住地发笑。
司宁宁心里略微浮现一丝恼怒,身体前倾隔着桌板在霍朗手背掐了一记,“快说!你笑什么!你到底在笑什么呀?!”
“笑你是司宁宁。”霍朗任由她掐着,俊脸笑容和煦,“如果是别人,在我说了这么多次,就算是撒谎也会说一句‘嗯!味道真不赖’吧?”
霍朗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动作,说完又恢复常态,含笑望着司宁宁道:“可你没有,你也不会,知道为什么吗?”
他将问题抛给司宁宁。
司宁宁微微一顿,轻轻摇头。
却听霍朗又道:“因为你是司宁宁。”
霍朗“吸溜”一大口面,俊朗面容始终维持着温柔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司宁宁不自觉地放慢了动作。
他说:
“司宁宁不会说谎,更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实感受。”.
司宁宁愣愣地望着霍朗,看着霍朗深邃眼眸中的信任和了然,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她不会刻意说谎,可她说话,其中虚假成分七七八八加起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诸如空间、穿越等一类无法解释言说的事。
司宁宁以为,正常情况下,她所做出的隐瞒举措是可以被理解的,可在霍朗那种信任的注视下,她总觉得就像是突然挑起了担子,脊背异常沉重。
如果要相伴一生,中间有所隐瞒,那么两个人就不可能达到真正交心的状态。
在未来,在以后,如果有合适的契机,她或许会向霍朗袒露自己的秘密,但那是在未知的未来,而非现在。
司宁宁喉咙滑动,调整表情不以为然笑了笑,低头畅快嘬了一大口面条,她口齿不清,开玩笑似的冲霍朗哼哼低笑:“你别是在这里下套,暗示我以后不许对你说谎吧?”
霍朗失笑摇头,“没有。”
司宁宁故作瞪眼,“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一辈子都不说一个谎?你把我想得太好了,那不是给我压力吗?”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霍朗失笑认错,事后一边啃排骨,一边掀唠道:“可我那不是想说你真性情吗?”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知道我的为人就可以了,可有些事一旦说出来,就会成为束缚。”司宁宁偏头低“嗯”一声,斟酌举了个例子,“比如以后我做事的时候想起这些话,会不会在第一时间考虑这么做后,你对我的想法?还有会不会影响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要是这样,那得多累啊!人也会变得刻板循规蹈矩。”
司宁宁客观分析自己的观点。
霍朗说的那些话是出于对司宁宁的信任和认可,可如果换个角度想,和后世贴标签的行为也是十分的相似,尤其是建立在司宁宁心里确实有所隐瞒的基础下,所以司宁宁才会产生明显排斥。
明明是闲聊的话题,霍朗起初觉得司宁宁有点上纲上线,可听完司宁宁想法后,他觉得司宁宁说得也很有道理。
应了一句话,适当的沟通,总能解决所有问题。
要说成熟男人有成熟男人的好处,比如知道心疼人,比如知错就改,再比如态度好。
霍朗哑然低笑,再次向司宁宁致歉后,他认真说道:
“这样就很好,我也是第一次处对象,以前除了家里几个妹子以外,基本没接触过别的女同志,以后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就像现在这样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保证改正。”
心结虽然没有解开,不过霍朗和煦的态度也确确实实让她心底松了松。
司宁宁弯月眉扬起,莹白小脸两腮微鼓,唇瓣勾起灿然笑容,“你也是,如果我哪里有做得不对不好的地方,你也要告诉我。”
“好。”
“快点吃吧,一会儿凉了……而且今天还有好多事儿呢!”
“嗯。”
和平化解小冲突,两人相视一笑,低下头沉稳吃着饭。
今天事情确实不少,除去要买的东西以外,还要去更换新的户籍页和探望梁院士,不过有代步车,事情办起来倒也事半功倍。
两人吃完饭后,霍朗骑自行车先带司宁宁去了单满堂家,一方面认门,另一方面则是拿走车钥匙和暂存自行车。
自行车暂时放在单满堂这里,藤箱和菜篮子安置在车子后排座位,霍朗拿走车钥匙今天自己开车,约好下午再过来,到时候让单满堂送他们回大队。
单满堂听后立即答应:“行的霍朗同志,正好我家里今天有点别的事,那我就先在家处理,等你们下午过来!”
“行,你忙你的。”
霍朗点头“嗯”了一声,拉开驾驶车门,人站在外面把钥匙插了进去,又抽身出来替司宁宁开副座的门,等司宁宁坐进去后,他贴心地将副座车门关好,至于小院门口,单满堂全程投来的打趣目光则被他直接忽视。
霍朗抽身坐进驾驶座,“邦”的一下拉上车门,他一边调整座椅姿势,一边腾出手在驾驶座一圈点了点,-“这是手刹,短暂停车可以用上它,这个是操纵杆,平时倒车和换挡会用上它。”
这些和后世汽车的操作方式基本相同,司宁宁点点头表示理解。
霍朗微微侧向弯腰,示意司宁宁往他脚下刹车油门的地方看,“这车是好些年前退役的老车,跟现在大城市新出的小车不一样,现在的小车就一个离合器,这辆车有两个,换挡变速的时候都要踩。”
这算是个知识点,司宁宁赶忙前倾看了两眼。
霍朗怕她把离合、油门、刹车弄混,细心的又挨个指着介绍了一遍名称和用处,说完所有操控把件,两人重新靠回座椅后背,霍朗道:“开车不是一下子就能学会的,你先把这个记熟,下回我再教你别的。”
司宁宁乖巧点头,霍朗缓缓发动车子往外行驶,她就跟课堂上的优秀学生似的,一直留意观察霍朗的操控过程。
而随着小车驶出巷子,倚在院子门口的单满堂抓抓后脑勺,一边垫脚往巷子看,一边无意识咕哝:
“我的娘咧,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铁汉柔情了!”
说罢缓了一会儿,又轻叹咕哝道:“霍朗同志,铁树开花可真是不容易,你这花可得开到底啊!”
司宁宁和霍朗先去办的户籍的事。
司宁宁手上有原来的户籍页,又有大队之前办粮油关系的印章在,这些东西能证明她知青的身份,新的户籍页很快落实打成红本小册到她手里,不过期间也付了两分钱的册子钱就是了。
司宁宁小心把独立户籍本收好,出办事处大厅后就跟在霍朗身后上了车,往梁院士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