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悄悄看了眼解首辅等人。
庆明帝怒声催促道:“怎么,聋了吗!”
李吉忙应道:“是……是,奴这就去。”
解首辅脸色沉极,正要开口时,忽听得身后传来内监的通传声:“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庆明帝声音一沉:“不见!让他滚回他的东宫去!休想再插手朕的政事!”
“儿臣见过父皇。”
转头看向已进得内殿的太子,庆明帝怒不可遏:“谁准你进来的!朕的养心殿,何时容你未经准允擅自进出了?这是朕的养心殿!你咳咳咳……”
他躬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吉忙地替其拍背。
那咳声一声比一声重,已近嘶哑。
见他咳嗽得几乎要背过气的模样,太子不忍地皱了下眉,眼神却又很快变得坚定。
“父皇的病愈发重了,郑太医已数次嘱咐不可再动怒劳神。而当下时局莫测,免不了每日都有急报传入宫中,为免波及父皇情绪,自今日起,还请诸位大人不必再往养心殿禀事,诸事只需由我与诸位大人商定即可——”
男孩子定声说道:“传令下去,任何人,都不得再打搅父皇静养。”
解首辅神色一凛,转头看向男孩子。
片刻后,缓声道:“臣也这样认为,陛下如今无论是身体还是神智,都已不宜继续理事。”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
可若无太子起头,他擅提此言,那便是擅专之罪。
太子今日能有此言,实属在他意料之外。
但既太子肯立起来主持大局,自然是再好不过。
其余几名大臣亦出声附和。
庆明帝极不容易止住剧咳,闻得此言几乎要从床上扑下来:“你们想干什么?帮太子篡权造反吗!朕才是天子!”
他拖着无法动弹的双腿挣扎着要下床来,眼睛红得如同要滴血。
李吉忙将人拦下:“陛下,陛下……”
“你们都想造反是吗!”
“来人,立即召韩岩入宫!”
“韩指挥使早已不在了。”看着那几近疯癫之人,太子道:“看来父皇真的病糊涂了。”
“朕清醒得很!……王通!召王通来!”
“父皇如今只需要见郑太医。”太子吩咐侍立于一旁的小太监:“传郑太医来替父皇诊病。”
小太监应下,退了出去。
太子行礼:“不打搅父皇静养了,儿臣告退。”
“臣等告退。”
“你们……你们……”庆明帝重新倒在榻上,瞪大了眼睛,胸前气喘不匀,嘴唇颤抖着,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来。
太子和解首辅等人已退出了内殿。
“方才陛下下令要将敬王处斩。”步下汉白玉阶,解首辅低声说道。
“我已听到了。”太子道:“父皇病中之言,当不得真。当下只需将王叔安置于宗人府内,命人好生照料,不可苛待。”
解首辅应下。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寝殿。
父皇就在这养心殿内度过最后的时日吧。
真的不要再错下去了……
“参见殿下,诸位大人。”一名内阁的太监寻了过来,道:“明御史回来了。”
解首辅点头:“走,去看看吧。”
第635章 不记得我了吗
虽说关于议和之事断也不会有第二种结果,但明御史在外数月之久,总该有所得。
“我也一同前去。”太子快走两步追上来。
解首辅停下脚步,看向那早早就披上了狐毛裘衣的男孩子,道:“今日寒风尤甚,殿下还是先回东宫歇息,若有要事,臣等自会使人传话于殿下——”
太子正要再说时,只见解首辅长施一礼:“日后的局面还须殿下来主持,殿下保重好身体,便是有功于社稷。”
听得此言,太子未再有坚持。
他抬手还礼:“如此诸事就有劳首辅和诸位大人了。”
“殿下言重了,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众臣施礼,告退而去。
太子在原处目送片刻,以帕掩口咳了一阵。
解大人说得对,他必须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至少,他绝不能走在父皇前面。
只有他在,才能尽可能地阻止父皇继续错下去。
男孩子一手攥紧了带血的绸帕,另只手于寒风中轻拢紧了裘衣。
……
冬月廿三这一日,京中落了场雨。
冬月里的雨水冰凉刺骨,雨停后寒意更甚,本就清冷的街道上愈发见不到几道人影。
瑾康坊,明宅中,一名小厮刚出了门去。
“这年轻人瞧着倒眼生,莫不是新来的?”头发花白的老门房,问刚从外面回来的管家。
管家看了一眼那赶着马车而去的小厮身影,道:“听说是老爷在回京的路上收留的流民,乾州人士,家人都已不在了,是个可怜的……这几日我观他虽话不多,做事倒是十分勤快,因识些字,便被老爷留在书房中伺候笔墨。”
又夸赞了一句:“读过书的孩子,总比没读书的要机灵些,这几日我使人带他于附近转了转,他记起路来也尤为地快,这才几日工夫便也能单独出门办事了。”
老门房了然点头。
老爷虽生得一张铁嘴,心肠却是软的,收留个孩子,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识字的孩子啊……
或许原本该有个好前程的。
老门房叹了口气。
如今这世道,可怜又可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小厮赶车驶出瑾康坊,来到了希夷街上。
车马停靠,小厮先去了一间书斋,买了纸墨。
刚抱着东西从书斋行出,只听得一阵马蹄声渐近。
“快,是缉事卫!将门关上!”
书斋的门在小厮身后突然紧闭,街上几名百姓也连忙躲闪至一侧,在那些人马自眼前疾驰而过时,头也不敢抬一下,生怕被钉上形容可疑的罪名。
小厮也低着头未有多看一眼。
待那马蹄声远去,适才抬脚,往街对面的一间铺子走去。
那是一间首饰铺。
街上行人冷清,铺中也并无客人在,只一名伙计拿着布巾正擦拭着柜台。
见有人进来,那伙计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客气地问:“小哥可是来取首饰?”
他家掌柜乃是城中鼎鼎有名的玉雕师,许多首饰定制需要时日,客人便多是先交了定金,待到了约定日期再使人来取。
看这位小哥的打扮显然是富贵人家的仆从。
小厮点点头,声音又平又轻,显得有些内敛:“我们夫人交待我来此处寻徐掌柜,将上月定好的首饰取回去。”
伙计笑了笑,道:“不必寻我家掌柜,小哥只需将凭牌出示于我,结清余下钱款即可。”
“夫人说了,彼时未留凭牌,我家夫人夫家姓周,乃是徐掌柜的好友。”
京中周姓的富贵人家有很多。
小厮听了不疑有它,应了声“小哥稍等”,便去了后院寻自家掌柜。
没过片刻,那道连接后院的内门帘子被打起,身穿湖蓝色绣白梅褙子的徐英走了过来。
“不知小哥是哪个周家的?”她上前笑着问。
小厮冲她眨了眨眼,眼中也有了一丝笑意:“曾是见过的,徐掌柜不记得小人了吗?”
这笑意仿佛冲淡了那张脸上的伪装,被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徐英一怔后,恍然笑道:“原是城南周大人家,东西前两日便已备妥了,随我来吧。”
小厮点头,跟在她身后。
“记得上次你家夫人说想做一套新头面……我这儿有些新样式图,待会儿我找出来你一并捎回去给夫人瞧瞧。”徐英边带着人往后堂去,口中边说道。
那伙计便继续擦起了柜台。
“许姑娘是何时回来的?!”
二人进了后堂隔间内,徐英将门合上,面上适才露出惊异与欣喜之色来。
惊的自然是本该在临元城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铺子里,喜的则是许久不曾相见也不知平安与否,此时见到人便觉安心了。
“入城有几日了,是悄悄蒙混进来的。”没了其他人在,许明意也未再刻意压着声音说话。
徐英并不多问细节,拉着人在椅中坐下,亲手倒了盏茶送到小姑娘手中,目色关切地问:“这些时日一切可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