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禹衡倒是早听见楼下的动静了,在肩上不慌不忙搭了一件削薄的黑色针织缓缓走到楼下,芬姨面色不好地推来轮椅,他漫不经心地坐了上去说:“到门口看看。”
这南禹衡不出现还好,一出现后,裴毓沁完全就疯了,哭着闹着说不要跟他订婚,让南禹衡不要害她,还让南禹衡去和她家人说清楚云云。
南禹衡双手始终搭在身前平静地看着她闹腾,等她说得差不多了后,扫了眼一院的狼藉沉声开了口:“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裴家在跟我提这件事,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你倒是一早跑来大闹一通。”
说完南禹衡眼色一沉,周身的气温瞬间下降了不少,声音泛着不疾不徐的冷意:“本来你要是跟我好好说,我倒是可以给你家人一个说法,你看看你现在把我这弄成了什么样子?你认为我凭什么会为了你走一遭?”
裴毓沁被南禹衡颇具威严的话语震住,脸涨得通红就是不肯服软,闹到后来终于把裴家一家人给闹上门了。
裴家父母一进南家看见这幅场景,脸都气白了,他们在东海岸生活了一辈子,位高权重,却要因为自己小女儿的一时任性跟个小辈赔礼道歉,实在说不出口,可眼看这场面闹的,要是不拿出个态度,恐怕以后跟南禹衡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裴家父母那是僵在当场,脸色难看至极,偏偏裴毓沁见父母来了,更加耍性子叫南禹衡跟自己父母说清楚。
南禹衡眼眸暗沉地盯着院门口越来越多的人,像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也正是这时,裴毓霖从身后大步走上前,拉过裴毓沁的膀子上去就狠狠甩了一巴掌厉声道:“跟南少爷道歉!”
裴毓沁从小在家娇身惯养,哪受得了这种难堪,当场捂着被打的脸就哭喊道:“凭什么要我道歉?你们凭什么要我道歉!!!”
一声哭喊几乎将周围的人都喊了过来,东海岸的早晨如此宁静安然,所有人几乎都才起来不久,却不知道南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大早院中就有人吵打起来,周围的邻居纷纷走出家门,当听说上山区的裴家来了后,越来越多的人接到风声,前来围观。
裴毓霖的这一巴掌是打给南禹衡看的,只有让裴毓沁出口道歉,才不会让自己父母骑虎难下,让事情收不了场。
偏偏她这个妹妹愚昧蠢钝,给了台阶不知道下,反而情绪一下子反弹起来,嚷着嗓子就喊道:“是你们要把我嫁给一个快死的人,我凭什么还要道歉,你们难道不知道他根本不能,不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吗?你们问问看,整个东海岸有谁愿意嫁给他!不会有一个人愿意的!”
南禹衡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了下去,放在腿间的双手缓缓交握相扣,裴毓霖听见妹妹如此难听的话吓得扭头去看自己父母,而裴家夫妇的脸已经铁青,门口站着的人也没有想到裴家的二小姐能当着南禹衡的面,当着东海岸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如此中伤的话。
朝阳终于悄无声息地探出红枫山照亮整片大地,一抹抹耀眼的金光洒了下来,点亮东海岸的早晨。
大地终于完全苏醒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全都盯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而他只是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就在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气氛僵持不下时,人群外围终于有了一阵骚动,有人不停往里挤,人没到声音倒是透过人群传了出来:“我嫁!”
短短两个字,让门口围观的人全纷纷往后看,自觉让开一条道,南禹衡赫然抬眸,那个清丽的女人素面朝天,扎着个高高的马尾,穿着一身浅白色的运动装就这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那一刻,他暗沉的眼眸终于有了翻涌不息的光泽,像天际边透过云层猛然照下的璀璨投射在那个女人身上。
秦嫣盯着满脸是泪的裴毓沁,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清冷地扫了眼裴毓霖,而后一转身对着裴毓沁朗声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东海岸不会有人嫁给他吗?我今天当着整个东海岸人的面告诉你们,我愿意嫁给南禹衡!”
说完她狠狠瞪了裴毓沁一眼转身向着南禹衡走去,四目短促地交汇了一瞬,她已经走到南禹衡身前,立在他的前面对所有人说:“从今天开始南禹衡就是我秦嫣的未婚夫,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再诋毁他半句,否则昨天我家宴会上钟藤的下场,就是你们的。”
她眼里透着冰冷的狠意,穿着简单的运动装,满头大汗的样子,像个战斗力爆表的女战士浑身充满煞气,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八杆子打不到的人突然站在了一起?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昨晚秦嫣邀舞的明明是另一个人,太混乱了,这一切都太混乱了,让围观众人陷入一片凌乱之中。
而裴家人更是不可置信地说:“南禹衡,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嫣不动声色地让开身子站在南禹衡身后,他目光寡淡地盯着裴家人:“我以为刚才你们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说完侧了下头看向芬姨:“我累了,送客。”
芬姨忙点头态度不卑不亢地走到裴家人面前:“请,裴先生,裴太太,我送你们出去。”
同时,南禹衡双手拨弄着滚轮朝后院移去,秦嫣立马转身扶住把手推着他,南禹衡僵了一下,还是松开手任由她推着。
纵使前院人声鼎沸,绕到南家的后院一角倒是突然安静下来,浮柳微晃,投下斑驳的影子,秦嫣停下脚步,她刚运动完,热得浑身是汗,倒是这两年和俱乐部那些糙老爷们在一起练柔道习惯了,看周围没有凳子,干脆绕到南禹衡面前席地一坐仰头看着他:“训吧。”
她说来是等着南禹衡训她,可倒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双腿盘着,一只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脑袋,晶莹的汗珠从额上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到领口,让南禹衡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目光幽暗带有压迫感地注视着她:“我当你成年了,也出去走过一趟,大脑不会发热了。”
秦嫣眨了下眼望着他,她那坐姿就像军训时等着教官废话一样,让南禹衡恨不得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他侧了下眸,压抑住心头的愠怒继续说道:“刚才那个小丫头也没说错,我这个身子嫁给我就是遭罪,你知道你做了多么荒唐的决定吗?”
“噗嗤”一声,秦嫣托着腮笑了出来,南禹衡转回头蹙眉盯着她:“笑什么?”
秦嫣懒散地伸了伸腿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扶住轮椅把手将南禹衡圈在一臂之内压低视线逼视着他:“你当真认为自己魅力无边?我秦嫣就是死活要赖上你吗?”
她距离他太近,近到她身上香汗淋漓的味道像禁忌的毒.药诱惑着南禹衡,他眉稍轻凛:“你什么意思?”
秦嫣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又凑近了一些声音轻柔:“裴家把女儿嫁给你是图你手上的东西,她能图你,我不能吗?我爸生意上遇到过不去的坎了,他现在必须解决运输问题,所以才会和周家接洽,但是据我了解,周家也不过是个中间商,如果想要保证以后的运输途径,与其找个做代理的,不如直接找拥有运输途径的人,我需要你们南家。”
南禹衡嘴角轻浮:“我好像早告诉过你,南家是南家,我是我。”
秦嫣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我不管这些,总之我嫁给你我就是南家的媳妇,南家其他媳妇该有的,我也得有,你不帮我要,我就自己拿。”
南禹衡往轮椅背上一靠,太阳缓缓升起,鎏金的光镀在他冷白的皮肤上,让他的五官立体深邃,他眯起眼睛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秦嫣,那自带的风华与气场蕴着强大的压迫感。
不过秦嫣并不害怕,而是回过身从柳树枝上扯了一根柳条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编织着草环一边说:“反正昨晚我那暴力的行径,恐怕是吓到周家人了,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话又放出去了,你要是不对我负责呢,大不了我就没人要,孤独终老,然后被我爸嫌弃一脚踢到国外再也不给我回国,我是没关系,你舍得吗?”
她眼眸微抬,眼神似妖姬一样勾着南禹衡,挠得人心痒,南禹衡抿着唇面色冷硬:“少跟我来这套,你现在走出去,多的是要娶你的人,跟了我你就不怕损兵折将?”
秦嫣轻笑道:“我怕什么呀?你身体不好又不能对我怎么样,等你嗝屁后就算什么都没留给我,我把你这套房子卖了下半辈子照样可以逍遥快活。”
“你……”南禹衡面色铁青,刚一抬手,秦嫣敏捷地往后一跳弯起眉眼:“想打我?你追不上我!”还对着南禹衡做了个鬼脸。
气得南禹衡紧紧抿着唇指了指她声音低沉:“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你爸交代吧。”
秦嫣一双巧手很快编好了一个草环往头上一戴,眼里漾出浅浅的笑意:“好看吗?”
南禹衡转过头不去看她,偏偏她又绕到他的眼前对他说:“我爸现在肯定接到风声准备提刀,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伸长脖子给他剁了。”
说着她双手一背朝着南家后门走去,她知道现在外面一定围了不少人,所以打算从后门绕回家,不过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南禹衡:“我爸那脾气你清楚的,提亲的事抓紧点,我在家等你,还有,这个头环到底好不好看?”
南禹衡侧眸望着她,搞不懂都这个时候了她为什么非要纠结一个破草环。
却听见秦嫣接下去说道:“要是好看,婚礼那天我要个镶钻的。”
她唇边的小米窝在脸上绽放出倾世的笑容,飒爽地背着双手优哉游哉地拉开后门离开了,徒留轮椅上的男人越来越深的眸光,藏着搅动不息的火热。
第70章
秦嫣从后门绕回家, 刚打开门进家, 林岩听见声音就火急火燎的从前厅走过来,林岩向来比较冷静的性格, 此时也按捺不住, 看见秦嫣进门表情少有的严厉:“你真是太疯了!”
看来林岩已经听说了,秦嫣只能讪讪地问:“爸呢?”
“你爸还要赶去仓库, 让你好好在家待着,等他回来找你。”
秦嫣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呼出一口气:“那我先吃早饭。”
林岩嘴里念叨着:“你还有心思吃早饭, 心真够大的。”
虽然这么说, 但还是进了厨房给秦嫣盛粥, 秦智坐在餐桌上要笑不笑地睨着她,秦嫣拉开他对面的椅子,秦智调侃道:“胆挺肥的,我当你昨天来真的呢, 今天直接都冲到隔壁了?”
秦嫣淡淡地说:“我有我的打算。”
秦智喝完最后一口粥, 站起身拿起他的跑车钥匙:“是, 你有你的打算, 看你待会怎么应付老头子, 我今天有事晚上回不来,帮不了你。”
说完手一挥,秦嫣“切”了一声:“没指望你。”
秦智走后,林岩从厨房出来把粥端给秦嫣,刚拉开椅子准备说话,秦嫣赶忙一摆手:“妈, 你先别说我,我这会饿死了,先让我吃早饭嘛。”
女儿回来连头带尾第四天,时差还没完全调过来,林岩到底还是心疼的,叹了一声走到旁边,眼不见心不烦。
秦嫣倒是优哉游哉地吃了顿早饭,还没吃完,秦家院门突然被人按响了,林岩也有些诧异这会有谁来敲门,便起身出去开了门,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高档轿车,一个中年女人盘着高高的发髻站在门口对林岩说:“早上好,秦太太,我是钟太太身边的王妈,特地过来是我家太太想请你们家小姐过去坐一坐。”
林岩顿时竖起防备扫了眼门外的车子:“秦嫣?”
王妈礼貌地说:“是的,秦小姐。”
此时秦嫣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靠在门边,自然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林岩脸色有些冷地问道:“钟太太找我女儿有什么事?如果真有要紧的事,我们家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但让我女儿过去,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林岩疏离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过王妈并没有退缩,反而脸上的笑容有些几不可见的轻蔑:“我家太太身体不好,想必秦太太是很清楚的,只是邀请你女儿过去说会话,秦太太何必有这么大的敌意呢?难不成光天化日之下我家太太还能吃了你女儿不成?还是秦太太心里有什么其他想法?”
林岩没有接话,眼神颇冷的望着王妈,王妈自年轻时就跟在蒋华珠身边,大风大浪一路从蒋家到钟家,气场自然跟一般的佣人不一样,几句话既不失礼貌又堵得林岩哑口无言。
两人僵持了一瞬,站在后面的秦嫣倒是抱着胸开了口:“妈,既然钟太太身边的人都来请了,我就跟她走一趟吧,反正也不远。”
林岩回头看了自家女儿一眼,秦嫣放下手臂对王妈说:“不过我才运动完,一身汗又难受,这样去你们钟家恐怕不太礼貌,不建议我洗个澡吧?”
林岩没有要请王妈进家的打算,王妈不好说什么只能在门口等着。
林岩一进门就对秦嫣说:“她八成因为她儿子的事找上你了,我得让你爸回来一趟。”
秦嫣倒是阻止了林岩:“我爸在忙,别打给他了,我就过去走一趟,反正理亏的是她儿子,她要找我兴师问罪我也不怕。”
林岩倒是发现女儿在国外待了两年,有些不一样了,这两年里秦嫣几乎没有和家里人提过在那过得怎么样。
但是一个小女生,从对这个世界的懵懂无知,猛然被放逐到一个连语言都不通的陌生环境中,她要学着和人交流,要试着和来自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人相处,要独自应对打工环境中遇到各类棘手的事,甚至要独自面对国际舞台上的种种考验,这些,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根本无法做到。
她虽然从来报喜不报忧,但并不代表在国外的这两年里她没遇到过挫折,太多的夜晚,因为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无所依靠,压抑失眠;太多的夜晚,因为不知道怎么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烦忧孤独;太多的夜晚,她为了台上那短短几十分钟甚至十几分钟的表演,抓狂奔溃。
可正是因为她独自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才会练就如今的沉着冷静,再大的国际舞台她都闯荡过,难道会怕一个深宅里的妇人?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秦嫣没什么好怕的。
大太阳天,秦嫣不急不忙地上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还顺带理了理一头微卷的长发,王妈这一等就生生等了四十分钟,这位秦大小姐才姗姗来迟。
倒是换了件黑色的束腰短袖上衣,一条修长的阔腿裤,踩着双尖头细高跟,简洁大气的名媛范儿,妩媚中又透着几分干练。
临走时,林岩还有些不放心地说:“你有事打电话回来。”
秦嫣甩了甩香喷喷的卷发:“放心吧。”
说完便出了门上了钟家的车子。
车子开到上山区进了钟家,秦嫣便被直接领去了一楼偏厅的会客室,钟家一楼偏厅很大,有些中国风的装修风格,地上是高档的驼色花卉地毯,两排中规中矩的白色单人沙发,这正式的场合跟会见什么领导人似的。
秦嫣一进偏厅就看见偏厅四个角落都站着人高马大的安保,一身黑衣很精壮的样子,她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王妈让她坐一会,说太太马上下来。
秦嫣独自在硕大的偏厅饮了会茶,蒋华珠才在王妈的搀扶下走进偏厅,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佣人,她一身手工刺绣的长裙,华贵别致,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样貌倒是比前些年秦嫣见到的样子更加苍老了一些,脸上也透着明显的病态,走路似乎都需要人搀扶的样子,倒也显出几分养尊处优的姿态来。
她一进来,秦嫣便已经放下茶杯站起身礼貌地说道:“钟太太好。”
说来秦嫣和钟藤也算平辈,通常在东海岸,认识的平辈之间叫对方父母都会直呼叔叔阿姨,秦嫣虽然态度谦和,不过称呼之中倒是带了几分不失得体的疏离。
蒋华珠淡淡地点点头:“坐吧。”
秦嫣等她入坐后,才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座。
蒋华珠似乎身体不大好,轻微咳嗽了几声,王妈立马递上帕子,她漫不经心地接过抬头看了眼秦嫣说道:“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秦嫣心里盘算着,她和这个妇人可是半点都不熟悉,她倒是挺关注自己的动向的。
便也平淡地回道:“一时半会恐怕走不了。”
蒋华珠用眼尾瞥了她一眼,低头将帕子放在一边:“我这个小儿子虽然小时候我带得少,但到底也是在身边看着长大的,现在我上了年龄身体不如从前了,很多事以后还得指望他。”
秦嫣琢磨着蒋华珠话中的用意,很快回道:“那是您的家事。”言下之意关我屁事。
蒋华珠此时抬眉端得正是一股震慑的威严:“你知道就好,我今天喊你来就是怕你不知道,当年我儿子成年礼的事我并没有找你,昨天你却当着整个东海岸人的面将他弄伤。
他这两年在我身边越来越上轨道,倒是你一回来,人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我儿子虽然做过不少恶事,但其实头脑简单得很,我希望你不是对他使什么欲情故纵的把戏,毕竟你们家的女人都厉害得很。”
她说完似乎看都不愿再看秦嫣一眼,侧过头伸出手,王妈便把茶放入她的手中。
秦嫣下巴一昂,毫不示弱地看着她:“钟太太说我们家的女人都厉害得很,这句话我就听不懂了,您是在拐弯抹角说我妈吗?东海岸谁不知道我妈与世无争,性格寡淡,您说我妈厉害,我倒想听听怎么厉害个法?”